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濃鬱的煙霧在山壁彌漫。
這是一場楊過和李莫愁師叔師侄倆躲避金輪的戲,劇本除了台詞外,隻有寥寥幾行字,對演員動作和神態的描寫趨近與零,而導演副導也都沒有發表任何意見,或許這就是該死的信任吧。
說是躲在山洞中,其實隻是兩塊山壁的夾角,空間大的不行,不過在演員有意的走位和鏡頭微妙的控製下,他們總是貼著岩石和岩壁,看起來倒是有那麼幾分逼仄的意味了。
其實若要真在山洞拍攝,難度太高,大多數洞穴很不適合擠那麼多拍攝人員和假設燈光設備,於是隻能退而求其次,追求……看著像那麼回事。
此刻曹一方躲在一處凹地中,崔觀海手中抱著一個繈褓洋娃娃,還傻不愣登的往濃霧之外探頭,曹一方此刻狀態良好,至少有三四成代入角色之中,他以己度人,從楊過的角度考慮,如今他們被金輪大王追進山洞之中,金輪在外頭放火扇煙,眼前一片混沌,萬一他們探頭張望,說不定迎麵而來就是他的那幾個破輪子或是其他暗器。
很自然的,看到李師伯這種在實戰中蠢萌到智熄的表現,他又好氣又好笑,趕緊一把將她拽了下來,一起蹲靠在一塊岩石之後,擋不住他們全部的身形,至少大小算個掩體。
和好演員對戲,隻要彆是太糾結的戲份,真是一種極其享受的體驗。
崔觀海在體驗派的路上走得比曹一方要深,她對角色的代入度非常高,幾乎不用考慮,似乎完全在憑本能表演。
“彆給我動手動腳的,你師父沒教過你規矩嗎!”
在被楊過這小子拽下來後,將將跌坐地上,一貫重視自身形象和風範的她,第一反應就是眼神入刀的剜了他一眼,緊接著又擔心懷中嬰兒,低頭撥開繈褓,看著懷中其中的洋娃娃,像是真看到了嬰兒無恙,她表情頓時柔和了些。
“你……”曹一方的反應也接得自然,好心被當驢肝肺,以楊過的性子自然不忿,但眼看著情況危機,他咽下委屈,擺了擺手:“算了算了……”
崔觀海瞪他,還想再說,但煙霧濃鬱,兩人忽然一起咳嗽起來,都用袖子遮住了口鼻。
崔觀海飾演的李莫愁,在這個當口,母性情懷爆表,幾乎每隔幾秒鐘就擔心得看一眼懷中嬰兒,表情焦急。
“罷了罷了。”
不複先前冷豔霸道,崔觀海慣常高冷的麵容上,此刻滿是不耐和疲憊,她看著懷裡的嬰兒,咬牙道:“金輪和我無冤無仇,無非就是要這個孩子……我給他便是!”
曹一方演的楊過,戾氣邪氣狂傲之氣都頗重……或許是他內心深處的陰暗麵吧。
劇本上這處,寫的是,楊過料想這李魔頭為求自保,真要將嬰兒交予金輪之手,驚而搶之,不得,觀其濃霧,忽而心生一計。
但此刻的曹一方,順著他設定的角色心理去思考,卻是殺氣陡升,他的念頭很簡單偏激,若是這李莫愁真要鐵了心交出孩子,那乾脆趁其不備將她打成重傷,搶過嬰孩!
念頭起,殺機現。
他此刻還以手臂掩麵,雖然攝像機拍不到他全部的表情,但他手臂遮擋之下,麵上緊張惶恐之色儘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冷酷冰寒的決心。
崔觀海像是察覺到了,身子警覺的微微挪開些許,劍眉蹙起,看向身側之人。
老辣的目光碰上年輕的凶芒,頓時迸發出無形的火花。
鄒潤秋在監控器後頭看著這一幕,幾乎不存在的眉毛擰在一起,突然感覺莫名很爽。
就像一種隔著皮的癢,怎麼都搔不到,突然那處被潑了一把開水,劇痛而又巨爽。
被崔觀海眼神一盯,曹一方頃刻間清醒,思路很自然的回到劇本,心生一計。
楊過偏激而聰敏,有時候容易發昏,但隻要情緒沒失控,也很快就會回歸理性。他想殺李莫愁,但麵對金輪的威脅,隻有他們兩人合力才能突圍。
既然想殺她如此合理……不如做一場戲給外頭的人看。
他忽然賊笑起來,這一笑之下,先前的冰霜立時溶化,隻剩一點陰險和狡黠:“李師伯,先不忙交出孩子,我有一個法子,可以保證我們全身而退。”
……
這一場戲結束後,曹一方和崔觀海都覺得很痛快,這場戲平穩橫推,本來是無驚無喜,但他們倆在劇本以外,完全讓角色性格進行碰撞,居然讓整場戲的層次顯得豐滿了那麼多。
他們自己都很滿意。
但是鄒潤秋不滿意。
或許是為了保持導演的主觀能動性,鄒潤秋麵色不善,對他們說:“我知道劇本這裡寫的比較單薄,我也允許你們一定程度的自我發揮,但你們自己臨場發揮的台詞是不是太多了一點?你們隨意篡改台詞,我不會同意,編劇也不會同意。”
他沒說原著作者……因為在影視劇中,原著是注定要被改編的,但編劇最後的成品,在原則上是不允許由演員來改的,要改也是編劇改。
之所以說是原則上,是因為在實操過程中,演員才是影視劇創作的終端。大牌演員有時候為了加戲,甚至會自己帶編劇進組,任意篡改劇本,如果有好幾個演員都如此,最後就會導致故事被搞的邏輯混亂,又臭又長。
曹一方他們當然不是這樣的人,他們完全是為了豐滿這部分情節,才多了些自由發揮的部分。他和崔觀海雖然沒有說,但是他們心知肚明,這是許多優秀表演者的應有之義,這裡的劇本太單薄的,完全照著演,效果隻會非常乾,哪怕麵對壓力,他們也得把自己的想法演出來。
因此崔觀海倒是開始跟導演據理力爭,他這個主演則沒有說太多……眼看著崔觀海和鄒潤秋爭得越來越大聲,曹一方反而有點興奮。
任何團體合作的創作,都是需要爭論的……甚至是爭吵。
絕對的權力帶來絕對的腐敗,放在影視創作上,或許沒那麼誇張,但權衡各位主創者的思路,三思後行,完成的作品或許不是最驚豔,但絕對的一言堂,帶來的結果往往容易最糟糕。
這段劇情的爭議了十來分鐘,最後曹一方和執行副導廖兵也參與了討論,本來總編劇田安邦也應該討論,但他沒來這個拍攝點,被連續拒絕後,此刻正在先前的拍攝營地裡鬱悶的練字玩……鄒潤秋嗓門最大,沒辦法,崔觀海和曹一方按照他的說法,又來拍了兩遍。
結果,這個自命不凡的鄒老虎,在反複對比了這幾遍的拍攝效果後,突然憨憨的笑了起來,對他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