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魚今日有事,沒能參加裴清綺的摘花會,不知這人便是今日那攪局的三人之一。
她打量著他,臉色雖還有煩躁,語氣卻緩和不少,“公子何事?這夜已深,若是有事拜訪還請明日再來,煙樓皆是女子,有所不妥。”
蘇允承眼神掃過她,眉頭微微蹙起,“你……”
他覺得她似乎有些眼熟,卻想不起曾幾何時見過她。
“小魚?”
一句帶有疑惑的聲音響起,裴清綺站在樓梯口往下張望,“是誰人拜訪?”
旁邊聞聲而出的姑娘們基本都是被吵醒的,隻批了一件外衣,眼中都有困倦,打著哈欠出來看發生了什麼事。
隻有裴清綺不是從自己臥房出來,而是經過走廊那一頭,聽到聲響才忙趕過來。
她身上穿著外出的衣裳,一身墨綠色便服輕簡乾練,腰間束著細細的帶子,將纖細的腰身越發襯得盈盈一握。
淡去了那份柔弱,多了一絲清爽。
蘇允承聽出她的聲音,抬頭看到她這般打扮,眸色一深,握緊了手中的聖旨,平靜道:“是本王。”
裴清綺正欲下樓的動作一頓,猛地向門口的方向看去——
那站在門口正直直看著她的人、不是蘇允承還會是誰?
……
東宮。
小太監聽著裡頭簌簌砍樹的聲音,急得團團轉。
也不知太子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情,一回來就將自己關在後院,不允許任何人打擾,隨即便傳來裡麵亂劍砍樹的聲音。
太子從小便這樣,不愛說話,生氣時也不遷怒下人,隻是將自己關在一個地方,等氣消了才出來。
許是氣也從未消過,隻是忍住了而已。
那棵樹已經有些年頭,有幾個成年男子圍起來那般粗壯,樹乾外套著一層盔甲一樣的護甲,上麵滿是一刀刀的砍痕。
蘇寒祁眼眶都是紅的,仿若充血,樹葉簌簌落下,每一下都耗儘力氣。
乾坤殿的聖旨已經傳了出去,他自然知道德懿帝已經指婚,也知道方才他是在逼迫自己去找母妃……
男人閉上眼睛,握緊了拳頭,周身縈繞著駭人的戾氣。
蘇皇後已被貶冷宮數年之久,從一開始的難過灰心,如今已經看開,哪怕一個人也能過著自己的小日子,不卑不亢地生活下去。
她與德懿帝本來伉儷情深,誕下大公主之後,因為德懿帝的一次決策將大公主送去和親,卻因為路經某處小國時爆發瘧疾,死在途中。
蘇皇後一向寬容柔和,對誰都是笑臉相迎,那一次爆發了帝後之間前所未有的爭吵。
之後二人雖然和好,感情卻出現裂縫,總是哽著一根刺。
誰也不認為自己錯了,但誰也知道彼此心中都有愧疚,但誰也不肯向對方低頭。
兩人相敬如賓,倒是還算恩愛,後來便誕下龍鳳胎蘇寒祁與蘇寒羽,德懿帝很是高興,封蘇寒祁為太子,將小公主寵上天,雖沒有任何言語,但是蘇皇後看得出來他是在儘力彌補大公主的遺憾。
許是覺得繼續這般計較下去,也沒什麼意義,蘇皇後慢慢打開心扉,帝後關係才有所緩和,似要恢複如初。
隻是好景不長,後來蘇皇後情同姐妹的蘇妃進宮,德懿帝起初對她沒有任何心思,坦然磊落,對她隻是因為蘇皇後的原因照拂一二,也從未逾越,沒想到一次巧合,二人導致了小公主的意外身亡,蘇寒祁也差點沒命。
蘇皇後怒到極點,痛到極點,而後又發現了蘇妃對德懿帝的小心思,再也無法保持理智,大吵大鬨之後對二人心如死灰,如何都不肯原諒他們。
德懿帝也悔、也恨,起初他日日夜夜祈求蘇皇後原諒,屢次吃了閉門羹之後,心中產生無儘的委屈、還有一些隱秘的埋怨。
其實他又何嘗不痛、不難過?
他從未想過要害自己的親骨肉,他從來都不是故意的,難道祈求一個原諒的機會都沒有?
和他同樣有這種感覺的人還有蘇妃,在那段最艱難的時光,是蘇妃一直陪在他身邊,默默無聞,不求名分。
德懿帝覺得她和自己同病相憐,且也知曉了一些她的情意,見她未曾逾越底線,便從未設防。
他也會寂寞,需要人消解。
一次醉酒,蘇妃正好打扮得與蘇皇後有幾分相像,德懿帝便犯了一次錯。
……從此就無法再回頭。
……
直到精疲力儘,蘇寒祁終於停了下來。
他將手中的劍扔在一旁,躺在地上閉上了眼睛。
眼前出現蘇允承拿著聖旨去求娶裴清綺的畫麵,仿佛還有鑼鼓喧天的熱鬨、新娘蓋頭美豔傾城的紅色。
一陣頭痛襲來,腦海中如同碎片炸裂,拚湊出各式各樣的場景——
煙樓、成婚、宸王府、納妾、偏院、山匪、冷宮枯井……
蘇寒祁猛地睜開眼坐了起來,渾身是汗,用力按著自己的額頭,心腔劇烈起伏著。
一瞬間所有情緒湧上心頭:歡喜、酸澀、愛而不得的苦楚、以及之後的不甘和心疼、最後是滔天的怒火和嗜血殺意……
他似乎什麼都不知道,又似乎什麼都記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