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允承閉著眼睛,靠在僅隔著一牆之外的角落,那些熱鬨的聲音隔著牆壁傳了過來。
他已經開始撕心裂肺,即便方才那些畫麵都是他自己想象出來,還未曾發生。
——隻是也快發生。
男人笑了一聲,眼底卻沒有絲毫笑意,從眸色到心裡都是冰冷凝固的。
他從未想過會有這麼一天,她另嫁他人。
……
煙樓出嫁,是從未有過的。
從前那些姑娘們出嫁的時候,基本上都是被那些買主給從其他地方抬進府中,哪怕是蘇允承抬夏絮這般直接從煙樓抬走的都很少,畢竟這地方雖然明麵上不說得那般難聽,但是畢竟都是約定俗成的偏見,所以即便是買主對某個姑娘暫時喜歡得緊,想討人家歡心,但是也不會真的以煙樓作為娘家出嫁,會隨意找個旁的地方安個名頭。
這場婚事自然是全烏都上下都在關注,不止是因為蘇寒祁的太子地位,更因為他們也想見見裴清綺到底是如何女子,能讓當朝太子與宸王都傾倒。
煙樓到處都張燈結彩,所見之處全是一片奪目的紅色。
裴清綺從未見過這麼多的紅色,似乎都要翻起浪來,後院的鴿群從早上就開始騷動,咕咕咕地蹦蹦跳跳,小爪子緊緊抓著打磨過的圓木,偏著腦袋喜氣洋洋。
它們也都或多或少點綴著紅色,有的在胸前戴著紅綢子,有的在鴿頭上彆著紅緞子,最威風的就是小鷹,它的兄弟姐妹都在,隻有它胸前的大紅團最為搶眼,雄赳赳氣昂昂地站在鴿群中間,十分打眼。
按照規矩來,它應當是要作為夫家鷹來迎親的,但是它不。
它要作為娘家人。
它從前是有些害怕蘇寒祁的,如今依然害怕,但是有了裴清綺在,它似乎找到了一個避免懲罰的訣竅,也找到了自己的幸福密碼——
那就是一有事就躲在裴清綺身後,蘇寒祁總拿它沒辦法的。
裴清綺一開始隻是有些不舍,但是置身於這樣的情境中,忽而就有些緊張起來。
這種緊張是她上輩子都不曾有過的。
她嫁給蘇允承時,更多的是滿足和喜悅,還有一種塵埃落地的圓滿感,像是完成了一件事情。
可嫁給蘇
寒祁,更多的是未知,是緊張,是不知所措——
裴清綺端坐在梳妝鏡前,春枝站在她身後,眼睛有些紅,細細地給她梳理著發髻。
所有的一切自然是用得最好的,但頭上的發簪用的是煙樓的姐妹們湊一齊給她買的,興許比不上蘇寒祁那些金銀珠寶珍貴,但卻是她們所有人的心意。
裴清綺活了兩輩子,有時候對這些身外之物是真的沒那麼在意,反而越發珍視身邊每一分真誠的心意。
她握著春枝的手,緩聲道:“彆哭鼻子了,我以後有時間會常回來看你們的。”
春枝吸了吸鼻子,本來想說好,但是又搖了搖頭,“還是算了,你若是經常回來,宮中肯定會有人嚼舌根,咱這不是什麼好地方,以後還是少回來得好……”
裴清綺眼神有些暗淡下來,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吐出一口氣。
春枝忍不住笑她,“你以後都是太子妃了,怎麼還一副不高興的樣子!”
裴清綺不知道怎麼回答她,也不能告訴她,她和蘇寒祁並不是打算做一對真夫妻,興許再過幾年等蘇允承沒那麼瘋了就會和離。
到那時候,她興許還有機會回來。
思及此,裴清綺心中才舒服一些,“也沒有不高興,隻是……”
有些迷茫。
人生沒有方向的時候,是不是就是這般讓人難以出發,甚至是連眼前的腳步都跨不出來,隻能被動地被推動著前行。
若是她想要主動掌握自己的命運,該要如何做?
作為一個女人,她應當如何建造自己的生活。
似乎周遭並沒有這般做過的人,更沒有這般成功過的人,她應當如何做?
“哎呀,你就不用想這般多了!”春枝是不理解裴清綺的想法的,她隻覺得能嫁個好夫君那便是最重要的事情了,每個女人都是這樣的,大家都沒有什麼不同。
要去想那些有的沒的做什麼呢?
“瞧瞧我們的新娘子多好看!”
春枝讓裴清綺去看鏡子裡的自己,她似乎都與有榮焉,笑眯眯看著她點著紅妝時嬌豔無比的麵容,“這多好看呀!我要是什麼王爺權貴,我也想娶你的!”
裴清綺笑了笑,沒說話,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有些出神。
她是重活一世而來
,每次都是以一顆已經經曆過的心去看周遭的一切,隻有看著自己那張青春尚在的臉頰時,才會有種時光重塑的真實感。
她抬起手,摸著自己的臉頰緩緩下滑,目光也逐漸深沉。
她裴清綺是什麼人呢?是一張好看的皮囊,是被宸王和太子傾心的女人,還是會有其他的價值和意義?
除去這些外在賦予的,她還剩下什麼。
……
接親的隊伍已在外頭等候,吹吹打打的聲音一路蔓延而來,熱鬨非凡。
春枝打開窗戶往外頭一看,而後又興衝衝地回來,“清綺,太子來了!”
裴清綺聞言抬眸看了過去,抿唇笑了一下,對她點點頭,“好,我知道了。”
一旁的姆媽也走上前來,牽起了她的手,明顯是有些不舍,“日後在東宮,要謹言慎行,彆給自己招致禍端……”
她頓了一下,說:“我瞧著太子殿下是個可靠的男人,男人可靠與否與人有關,與地位無關,有的男人即便不怎麼樣,他該廢物還是廢物,該渣滓還是渣滓,但有的男人不會就是不會,無論環境如何轉變,他們的心性是堅定的。”
能夠被誘惑的是常人,人性總有弱點,被環境同化正常但並不代表就是對。
姆媽站在她身後,一隻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太子殿下不是一般男人,你切莫妄自菲薄,即便不能成眷屬,彼此攜手一段能夠有些成長也是好的。”
裴清綺聞言看了她一眼,透過鏡子與她對視,神色有些複雜。
姆媽一見便笑了,用帕子捂著嘴,“真以為旁人都看不出來?你瞞得過所有人,卻是瞞不過我,你與那太子殿下的感情究竟如何我不管,隻是以後要保護好自己。”
裴清綺眼睛有些熱,隻是簡單的幾句話,卻讓她感到了窩心。
她上輩子從未發覺身邊的人都有這般溫暖的特質。
興許是太過於將目光集中在蘇允承身上,她忘記了周圍的世界有多麼精彩,周圍的人有多麼值得真心相待。
為了一個男人駐足,卻錯漏了太多本該欣賞的風景,當目光局限於一個地方時,人的世界也會變得狹窄,看不到寬闊的天地。
裴清綺閉了閉眼,上輩子沒人跟她說這些,沒人教她該怎麼
生活。
“謝謝姆媽……”
她忽而將腦袋靠在了姆媽的腰上,抱著她晃了晃,“我會想你的。”
“咦……”小魚本來不想說話的,一聽忍不住有些惡寒,“不就是嫁人嗎?又不是生離死彆,有必要這麼哭唧唧的嗎……”
“彆說了,過來!”春枝直接將她後背一拍,幾個人頓時抱到了一起,“以後就說不定沒什麼機會了,能抱一會是一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