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點聲中,梁軍戰船緩緩移動,向著前方彭城城頭接近。
此刻,彭城守軍嚴陣以待,一座座敵樓、箭樓上弓箭手準備就緒,城頭已經備好大量滾木礌石,又彌漫著令人作嘔的臭味。
那是大釜裡熬著的金汁開始翻騰,守軍要以此盛宴,款待遠道而來的客人。
援軍已經抵達,所以彭城守軍士氣高漲,沒有人認為梁軍可以破城,而是認為對方會重蹈當年覆轍,寒山一場大敗,潰不成軍。
看著南邊水麵上密密麻麻的梁軍戰船,守軍將士的鬥誌熊熊燃燒:來啊,來啊!一會,火矢、金汁管夠!
此時刮的是東南風,金汁的氣味向北飄散,位於南麵的梁軍當然聞不到。
不過,用望遠鏡觀察城頭情況的李笠,看見城頭守軍一個個塞著鼻子,猜都猜得出城頭大甕裡熬的是什麼。
金汁、滾木、礌石,是守城必備之物,他的將士那麼珍貴,怎麼能白白填在攻城戰裡呢?
正如騎兵無法攻城那樣,戰船,正常情況下,即便能靠近城牆,也無法攻城。
所以,彭城守軍,以及西邊圍觀的援軍,一定是這麼想的。
李笠收起望遠鏡,看向副將武祥,點點頭:“開始吧。”
武祥點點頭,開始下令:“準備攻城,準備攻城!”
嗩呐聲起,蜂擁而來的梁軍戰船,開始按計劃行動。
李笠聽著嗩呐聲,有些恍惚。
寒山堰成,開始蓄水時,李笠真的隻是佯攻彭城,可後來,他改主意了。
前不久,他收到了兩個消息,震撼不已。
其一,第二撥齊國援軍南下,其主帥段韶,是當今齊國皇帝的表兄,齊國太後的親外甥,為齊國第一貴胄。
第一貴胄,這是什麼名頭呢?
段韶之父段榮,為第一代晉陽霸府武勳的核心人物,也就是‘首席大將’;而段韶,是高歡親自指定的‘接班人’,為第二代晉陽霸府武勳的‘首席大將’。
也就是說,這位段將軍,是名副其實的齊國“軍方老大”。
可稱定海神針,國之棟梁。
如今率軍南下,帳下兵馬的戰鬥力,天下一流。
由此可見,齊國要把梁軍趕到淮水以南,之後,或許會考慮和談。
其二,建康城裡,鼎鼎有名的同泰寺,先帝三次出家的“皇家認證佛寺”,最近重塑佛像,其他幾個佛寺也如此。
據說,累計耗銅近八十萬斤。
消息傳來,李笠一夜無眠。
這個時代,銅就等於錢,八十萬斤銅拿來鑄錢,做軍餉發放給保家衛國的將士不好麼?撫恤陣亡軍人家屬不好麼?
減免百姓賦稅不好麼?
拿來鑄佛像?
雖然這八十萬斤銅,未必是鄱陽運來的銅,但從總量上來說,等同於鄱陽去年上繳的百萬斤銅,大部分成了建康佛寺裡的佛像。
那麼,從今往後,鄱陽出產的銅,會有多少拿來鑄大小佛像?給多少佛寺裝點門麵?
銅是這麼用的?鐵錢的弊病之深,朝廷又不是不知道,有銅不拿來銖錢恢複幣製、操練兵馬,拿來鑄佛像?
明明利國利民的大好事,怎麼變了味?
皇帝為何如此行事,李笠大概猜得出來,那就是持續先帝一貫的政策,想要靠佛教穩定人心:
讓百姓忍耐現世的艱苦,忍了這一世,來世就能享福了。
也就是要達到所謂“維持社會穩定”之目的,那麼,八十萬斤銅用來鑄造佛像,就是維穩的開支。
從這個角度來說,皇帝做的不能說錯,符合統治階層的共同利益。
所以滿朝文武的態度總體而言是默認,但李笠認為,這是飲鴆止渴。
佞佛的後果很嚴重,因為佛寺占據大量勞動力和田產,卻不繳納賦稅、承擔勞役,佛寺越多,國家的稅收和人力資源的流失就越多!
想到自己努力開源的結果,就是增加朝廷可支配的‘維穩資金’,各地佛寺有‘財政撥款’給佛像‘做保養’,李笠覺得自己的努力都白費了。
努力白費了,那我努力還有什麼意思?
他不知該說什麼,總不能說:阿姨,我不想努力了!
“節下?”武祥見李笠麵色鐵青,關切的問,李笠捏了捏鼻梁,實際是用手擋臉,以便讓表情恢複自然,畢竟左右還有許多人。
“沒事,我在想,齊國援軍眼睜睜看著我們,在他們眼皮子底下破城,會是什麼表情。”
李笠淡淡說著,心中那叫一個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