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洋一開始想不明白,隻知道敵軍負隅頑抗,己方繼續增兵,就能將其擊潰,然後攻破寒山營寨。
於是不斷派遣將士進攻,要來個一鼓作氣,將梁軍營寨擊破。
但是,他漸漸發現不對勁,己方將士一去不回,即便是一命換一命,也足夠把寒山梁軍換個精光。
哪怕營寨裡有陷阱,那麼死人也會把陷阱填滿。
若打不過對方,好歹可以撤回來,但翻過牆的人,一個都回不來。
所以,情況不對,高洋下令停止進攻,並讓唐邕清點出擊人數。
望台下,唐邕從軍吏手中接過一張紙,紙上寫著許多數字,他反複看著最後一個數字,隻覺天旋地轉。
站不穩,差點倒地,被軍吏扶著。
“怎麼會,怎麼會,不過是一日時間...”
唐邕喃喃著,靠著樓梯站了一會,勉強恢複過來,麵色慘白,要登望台。
卻走不動,隻能在軍吏攙扶下,一步一步,拾階而上。
不知過了多久,好不容易來到台上,他掏出手絹,擦了擦額頭上冒出的汗,走進閣內。
借著夕陽餘暉,他見麵色不豫的高洋,正盯著自己,又想到紙上所寫數字,隻覺後背發涼。
“傷亡多少?”高洋發問,聲音夾雜著期待,又有些許擔心,唐邕乾咳一聲,抖起精神,緩緩上前。
他沒有回答天子的提問,而是將軍吏交來的那張紙,雙手捧給天子。
高洋接過紙,定睛一看,片刻後,麵色變得慘白,雙手開始顫抖,隨後看向唐邕。
見唐邕艱難點頭,高洋猛地點頭,然後一抽一抽,神經質的不斷點頭。
“弄錯了吧,怎麼可能....”
“這不可能,這不可能...”
“才一晝夜,才一晝夜...”
“你們一定弄錯了,弄錯了...”
“去,去,重新點數,認真點數...”
高洋神經質的點頭、呢喃,巨大的傷亡,讓他腦袋一片空白。
“陛下!我軍傷亡慘重....”唐邕喃喃起來,高洋隻是不住點頭,好一會,才回過神。
再次看向手中的紙,看著紙上所寫數字,高洋嘴角抽搐。
“才,才一晝夜,就折了我軍這麼多..將士..”
“這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唐邕見天子如同發病一般,不斷喃喃“怎麼可能”,心中不安,卻不得不提醒:“陛下,這是攻打南岸敵寨的損失,北邊,北邊也在連日攻打...”
高洋聞言看向唐邕,兩眼圓瞪:“你想說什麼?”
“陛下,北營的傷亡,並不在這紙上。”
“嗬嗬嗬嗬....”高洋笑起來,笑得一抽一抽,隨後猛地跳起來,把手中紙張撕得粉碎:“才一日,才一日啊!”
“朕的將士,朕的將士,才一日,死在敵寨裡,就那麼多!不下一萬!”
他不是對“死者不下一萬”的數字震驚,而是被“攻打一個營寨僅僅一晝夜,就死了不下一萬人”而震驚。
這“不下一萬人”,可不是填壕的羸弱民夫,不是做苦力的青壯,而是不下一萬的戰兵,就這麼突然沒了!
若是戰場廝殺,這傷亡倒還說得過去,可現在僅僅是攻入一個營寨,圍繞一堵寨牆的爭奪。
“那裡麵到底有什麼,有什麼!那麼多人,那麼多人攻進去,攻進去....都沒回來!”
“就算是個坑,也該填滿屍體了,可人不斷過去,就是一個都沒回來!!”
高洋聲嘶力竭的呼喊著,麵容扭曲,指著梁軍營寨方向:“那裡麵待著的,不是人,是惡鬼,是吃人的惡鬼!”
“吃人的惡鬼,來到人間了!”
就在這時,對麵傳來號角聲,看樣子,是梁軍發動反擊,要把占據第一道寨牆的齊兵擊退。
高洋衝到窗邊,看著夜幕下的梁軍營寨,兩眼圓瞪,高聲呼喊:“來!朕在此,殺過來啊!”
北風凜冽,迎麵吹來,瞬間把閣內的溫暖吹散,唐邕趕緊跑上前,和侍衛一起,拚命把高洋拉回來,關上窗。
“陛下!那李笠擅守,我軍傷亡慘重,已經元氣大傷,還請陛下以大局為重!”
“大局為重?撤軍?不,不!”高洋喊起來,麵露瘋狂,“進攻,進攻!朕要把這惡鬼斬殺,還人間太平!”
“陛下!還請以大局為重!不能再攻下去了!”
唐邕哭喊起來,他是真的很震驚,因為他們的對手,不是人,是惡鬼。
這個惡鬼,精心設計了一個陷阱,故意在昨日黃昏時分,露出破綻,讓他們看到破寨的希望,於是不顧一切投入大量兵力進攻。
持續一夜,未有進展,卻停不得,於是繼續投入兵力。
如同一個連贏的賭徒,狂喜之下,把大量籌碼壓上,想要在最後一把,贏光莊家的錢財。
結果,就是這一把,輸得傾家蕩產,回過神來,已經晚了。
當年,玉璧之戰,官軍攻城,將近兩個月時間,折了數萬人。
而現在,昨天到現在,隻是一晝夜,便折了至少上萬人,若仔細核算,隻會更多,這還是南岸的損失。
巨大的刺激,讓唐邕都覺得有些接受不了,遑論高洋。
加上之前數日的傷亡,以及尚未知曉的北岸大軍攻寨傷亡,這一次,他們的傷亡必然驚人,元氣大傷。
從正式進攻到現在,不過十餘日,傷亡卻很可能超過玉壁之戰的傷亡。
再不撤,會出大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