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皇宮,樂府的樂工,正在為天子和群臣演奏一種新式樂器,該樂器名為“鋼琴”。
氣色不錯的蕭綱,靜靜聽著樂曲,眼睛微閉,專心致誌,皇太子蕭大器,以及其他大臣也側耳傾聽,仿佛陶醉在美妙的音樂之中。
但是,君臣此刻不是在欣賞樂曲,而是要“聽音”,然後“定音”。
因為“鋼琴”這種新式樂器,能奏響許多音調,用現有的律製來給這些音調定音頗為麻煩。
前不久,徐州刺史、新平公李笠,向天子獻上一種樂器,這種樂器名為“鋼琴”,琴弦為鋼(鐵)絲所製,故而得名。
這種樂器,可以有兩百多根琴弦,為弦樂器。
然而使弦振動、發音的方式不是撥,而是敲,如同敲打鐘、磬一樣。
具體實現方式,是以手指按動“琴鍵”,“琴鍵”帶動‘擊弦器’擊弦,其製作之精妙,構思之奇特,聞所未聞。
但是,新平侯所獻樂器隻有結構,並無彈奏之法,且樂器的音色需要進一步調整,所以,這是需要完善的半成品。
半成品,就如同牛車隻有個車架,能坐人,卻無遮攔,也無裝飾,也就是能坐而已。
把一個半成品作為禮物獻給天子,如此行為極其無禮,是要被諫官群起而攻之的。
然而,新平公的這一行為,卻恰到好處:提出樂器的構思和結構,具體完善,得由樂府在天子指導之下完成。
國之大事,在祀與戎,無論祀還是戎,都少不了“樂”(雅樂),隻有天子,才有資格定“樂”。
有二百多根弦、音色覆蓋極廣、卻能以單人彈奏的樂器,隻有朝廷官署才有能力來完善,並根據這種新式樂器的特點,對雅樂進行調整。
涉及律製、定音、律準,必須由天子主導才行。
出身微寒的新平公李笠,沒有資格,也沒有能力來完善這種樂器。
但是,擊弦器以及鋼(鐵)弦的製作,由擅長機械的新平公提出,那是再合情合理不過。
天子得了鋼琴,大喜過望,立刻讓太常寺、少府寺進行完善。
少府寺負責製作、完善琴體,包括各類結構、機括以及琴弦,太常寺則負責組織樂官、樂工來完善音質、調音。
不斷改進、完善的鋼琴,其‘定音’,則由天子召集群臣來決定。
因為近一兩年來局勢一片大好,內憂已除,外患漸消,所以素來喜歡音樂的天子,有更多精力來關注鋼琴的改進、完善,為此癡迷不已。
所以現在天子經常做的一件事,就是召集擅長音律的大臣,一起聽最近一次改進過的鋼琴奏音,然後議論音色,定下改進意見。
這不是荒廢朝政,而是事關禮樂的大事,所以,滿朝公卿踴躍參與。
畢竟,大梁自開國以來,先帝就一直致力於重建宮廷雅樂,完善律製,為此做出了眾多努力。
而這些努力,當鋼琴出現後,很多都要推倒重來。
譬如,先帝所定四通十二笛,不太適用於鋼琴。
管樂器有“管律”,弦樂器有“弦律”,然而給弦樂器定“律準”(正律器)很麻煩,所以,先帝以管律模擬弦律,用笛以寫通聲。
四通十二笛,是以弦律為主而輔以笛律的正律器,“通”就是弦律的正律器“律淮”,共四件,每件有三根弦。
第一件稱為“玄英通”,有應鐘、黃鐘、大呂三弦。
第二件稱為“青陽通”,有太簇、夾鐘、姑洗三弦。
第三件稱為“朱明通”,有中呂、蕤賓、林鐘三弦。
第四件稱為“白藏通”,有夷則也、南呂、無射三弦。
四通十二笛對各弦的絲數以及長度都有規定。
各弦絲數及長度,均采用以黃鐘為始發律的三分損益法計算得出,即每弦所用絲數,均為該弦長度的三倍。
但“四通十二笛”針對的是絲弦,因為世間的撥弦樂器,用的都是絲弦。
現在,有以鋼(鐵)弦為琴弦的樂器“鋼琴”,如此一來,先帝所定“四通十二笛”就不太適用了。
所以,鋼(鐵)弦的律準該怎麼定?
鋼(鐵)弦的材質和音質,和絲弦是不同的,而鋼琴的奏樂原理,大致上是一根弦對應一個音,又有兩根、三根線同鳴的‘和弦音’。
‘和弦’的律準,又該怎麼定?
累計可能有兩百以上的音,可能會超出宮、商、角、徵、羽這五音的範圍,那該怎麼分類?
給鋼(鐵)弦定音、定律準,是一個十分複雜、困難的事情,然而鋼琴這一全新、複雜的樂器,激起了君臣的鬥誌。
因為隻要掌握了這一新式樂器,接下來,梁國的禮樂可就要大變樣了。
先帝在位四十餘載,為了完善雅樂、俗樂,和群臣耗費大量心血才有了成果。
現在,前所未有的鋼琴完善後,之前定下的雅樂和俗樂,肯定得有所調整,然後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青出於藍而勝於藍,這讓天子如何能不激動?
但要完善鋼琴、改進雅樂及俗樂,恐怕沒有十幾年都完成不了。
所以,目前至少要先把鋼琴的形製給定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