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國,鐵冶裡一座座煉鐵爐冒著濃煙,火光閃爍、熱浪滾滾,將嚴寒驅散。
自東西、南北兩條運瀆開通以來,利國地區聚集了更多的礦工、爐工,無論是鐵礦還是鐵冶,生產規模都在快速增加。
大量的焦炭經由運瀆運抵利國,又有大量鐵製品經由運瀆運往外地,所以鐵冶附近的運瀆旁,漕船幾乎阻塞河麵。
碼頭處,前來公乾的張鋌,與鎮守利國的黃?閒談。
黃?滿心期盼等著建康城出大事、權貴們爭權奪利打得血流成河,得知新君繼位、局勢平靜後,有些沉不住氣。
他和張鋌密謀的事情,妹妹可不知道,所以秘密憋在心裡,無他人可說。
趁著‘主謀’就在眼前,趕緊問接下來怎麼辦。
“怎麼辦?”張鋌一臉淡定的看著黃?,“等著看熱鬨即可。”
“可新君繼位,又有大臣輔政,那不得緩上幾年?”
“緩上幾年?”張鋌說完,似笑非笑的看著黃?:“你可看了《齊書》?”
黃?點點頭:“看了。”
“那,可記得‘作事不可在人後’這句?”
黃?想了想,又點點頭:“記得,這是、這是....齊高宗說的。”
“既如此,且拭目以待。”張鋌笑道。
齊高帝,指的是蕭齊皇帝蕭鸞,蕭鸞自幼喪父,為叔父蕭道成撫養長大。
蕭道成受禪稱帝,建立齊國,傳位皇太子蕭賾,即齊武帝。
蕭賾的皇太子蕭長懋早逝,蕭賾臨終前,以堂弟蕭鸞為侍中、尚書令,輔佐皇太孫蕭昭業登基。
結果,蕭鸞先後廢了蕭昭業、蕭昭文兄弟,最後自己篡位做了皇帝。
得位不正的蕭鸞,自然做賊心虛,對蕭道成、蕭賾子孫十分提防。
後來因為生病,蕭鸞擔心自己死後兒子坐不穩皇位,便對蕭道成、蕭賾子孫大開殺戒,連嬰兒也不放過。
臨終前,蕭鸞對皇太子蕭寶卷傳授心得:作事不可在人後。
也就是“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的意思。
蕭寶卷登基後,謹記父親傳授的心得,濫殺大臣,不僅顧命大臣,就連許多宰輔都躲不過屠刀。
接連逼反宗室、方鎮大將,但都被官軍平定,蕭寶卷愈發得意,行事更加肆無忌憚,甚至派人毒殺平叛有功的遠支宗室蕭懿。
蕭懿之弟、雍州刺史蕭衍,聞訊於雍州起兵,揮師東進,攻入建康。
蕭寶卷退守台城之際,還試圖屠殺文武官員以‘穩定人心’,結果自然是眾叛親離,蕭衍攻入台城,廢其為東昏侯。
蕭衍就是親曆了蕭齊屠戮宗室的慘劇,甚至自己也為蕭鸞篡位出力頗多,所以做了皇帝之後,引以為戒,善待、甚至放縱宗室。
“但這樣做的結果,換來的是什麼?侯景做亂時,那些宗室的表現,如何?”
張鋌反問黃?,經曆了侯景之亂的黃?若有所思,張鋌繼續說:
“皇位,誰不想坐?奈何老翁在,沒法撕破臉,所以,等著老翁死了就好。”
“他們不會記得,這老翁平日是如何寵溺、放縱他們,卻隻想著老翁快點死,然後自己先下手為強,乾掉其他競爭者,皇位就是自己的了。”
張鋌說著說著笑起來,滿是不屑:“皇帝(蕭綱)一如其父,也善待宗室,可這有用麼?他一死,皇太子也傷重不治,宗室們就開始打皇位的主意。”
“明知道皇太孫年幼,還要立幼帝,蕭昭業的例子,他們難道不懂?”
“昭明太子當年去世,先帝(蕭衍)將儲君之位來了個兄終弟及,就是怕重蹈覆轍,好,現在,立幼帝,好得很。”
“一個個,都想著爭權,想著‘作事不可在人後’,嗬嗬。”
黃?聽到這裡,又充滿期待:“那,湘東王為輔政大臣之一,莫非?”
張鋌搖搖頭:“未必,或許是有人把他架在火上烤,來個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誰都有自己的想法,誰都怕被人先下手為強,那麼,這些人能沉得住氣麼?緩個幾年?誰敢緩個幾年?”
張鋌回望南方,眼睛裡閃爍著光芒,事態發展、幼帝登基,早在他預料之中。
沒有多少大臣願意成年人登基,小孩子做皇帝,大夥才好渾水摸魚,這是人之常情。
所以,南郡王蕭大連傻乎乎的跑到建康,以為靠著封官許願,自己能得擁戴,爭得皇位,卻落得個黯然返回荊州的結局。
因為他的封官許願,比起立幼帝的好處,還是差了些。
皇帝(蕭綱)的心腹們希望立幼帝,如此一來,自己又能把持權久一些;太子一係人馬,自然希望立皇太孫,如此自己才有機會掌握權力。
宗室們希望立幼帝,那麼宗室就有機會掌權,甚至更進一步。
皇子們呢?心態不一,但有了蕭昭業的前車之鑒,他們也怕萬一有人奪權篡位,自己就如蕭道成、蕭賾子孫那樣,被篡位者屠戮一空。
他們一定會提防有人篡權,進而對自己揮舞屠刀,所以一有風吹草動,就會繃緊心裡的那根弦。
所以,蕭大連失去繼位可能、返回荊州之後,圍繞小皇帝的控製權,建康城內必然暗流湧動。
這都在張鋌計劃之中,隻是他無法確定,輔政大臣之中,誰笑到最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