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蒙城外,獲水邊,滿載著糧草的船隻,靠泊在燈火昏暗的碼頭處,密密麻麻,如同聚集在水泊裡的魚群。
漕運糧草的青壯在船上過夜,累了一日的他們入睡不久便打起鼾來,鼾聲此起彼伏,與河岸邊的蟲鳴蛙叫交織在一起,動靜不小。
岸上,大量糧倉如同小山丘一般,一個挨著一個,夜幕下,糧倉黑色的背影,看上去就如同連綿群山。
遠處,漏夜而來的李笠,用望遠鏡看著那船隻雲集的碼頭,以及宛若群山的糧倉,忽然覺得心跳加速:
就要開始了,也不知順利與否。
他帶人跑來這裡,當然不是來秋遊的,而是要直接捅敵軍命門,斷掉獲水糧道。
獲水,源自梁郡蒙城,但並不是突然冒出來的,其上遊河段,名為汳水,或稱丹水。
其實就是汴水,“汴”音同“汳”(音“變”)。
汳水(汴水)源自浚儀(開封附近),向東南流淌,過了蒙城後,稱為獲水。
獲水繼續向東南流淌,過虞城、下邑、碭縣、蕭縣,在彭城東北角彙入泗水。
因為汳水的“汳”字,是三點水加“反”,魏晉時期,被各地叛亂弄得焦頭爛額的統治者,對此極其反感,於是改為同音字的“汴”。
但延續了千百年的地理名稱,不是說改就改的,於是“汳水”、“汴水”並用,又過了數百年,“汴水”之稱,漸漸取代“汳水”。
李笠回想著典故,和隨行將士們一起,啃著方便麵,做著戰前準備,並讓馬匹適當休息一會。
他們連日晝伏夜出,為了躲避齊軍斥候,不停在野地裡繞來繞去,十分疲憊。
眼見著人和馬都奔波得夠嗆,終於平安抵達目的地:梁郡蒙城,齊軍的糧草中轉地。
汴水橫跨河南地區,自西北向東南流淌,所以,對於南下進攻徐州的齊軍來說,用船運輸糧草順流而下,隨著大軍前進,省時省力。
河南各地(主要是中西部地區)的糧食,經由汴水集中在蒙城,再向東南運輸,足以支持幾支齊軍對淮北徐州發動進攻,乃至渡淮入淮南燒殺搶掠。
那麼,按照經典的兵法戰術,要想擊退敵軍,斷其糧道、燒掉其糧草囤積處,就有四兩撥千斤之效。
數萬齊軍沒了糧草供應,士氣瞬間就會大降,若隨行攜帶的糧草不多,恐怕支撐不到撤回安全地區的那一天,軍隊就已經崩潰。
所以,在梁郡郡治睢陽北麵不遠處的蒙城,必然是齊軍重兵把守之處,想要偷襲成功,可不是那麼容易的。
梁郡地勢一片平坦,齊軍遊騎四處活動,警戒範圍很大,正常情況下,梁軍很難做到悄無聲息靠近蒙城。
即便做到了,蒙城糧倉守軍也不是那麼好對付的,奇襲隊未必能縱火燒掉囤積此處的大量糧草。
若耽擱了時間,南麵睢陽的駐軍還會趕來增援,屆時奇襲隊不要說縱火,跑都未必跑得掉。
所以,“火燒蒙城”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但是,李笠下血本來誘騙敵軍注意力,以此創造機會。
他用三千剛合格的新手騎兵,以及二萬新老結合的步兵做誘餌,沿獲水西進,過下邑,分彆在虞城和下邑之間龍譙固、九裡柞地區,成功引來齊軍主力圍困。
尤其那三千騎兵,成功吸引了齊軍騎兵的‘火力’,對方聚攏騎兵來圍追堵截這支梁軍,導致‘警戒網’有短時間的收縮,形成‘盲區’。
於是李笠率領精銳騎兵,穿過‘盲區’,順利抵達蒙城外。
此刻,齊軍步騎數萬人,大概已經聚集在九裡柞,準備把躲在樹林、水澤裡的梁兵一網打儘。
於是,不僅虞城,就連蒙城的齊軍數量也明顯減少,因為主力已經傾巢而出,沿著獲水往九裡柞而去了。
對於李笠而言,成年老虎們離開,虎穴裡就剩下虎崽以及囤積的糧草,不點一把火,真是對不起自己的良心。
想到被自己‘獻祭’在龍譙固的三千騎兵,想起那三千個剛‘畢業’的新手騎兵,以及三千匹好不容易湊起來的戰馬,李笠雖然心疼,卻不後悔。
打仗就要死人,為了勝利,他可以不擇手段。
新手騎兵沒了,還可以再練,三千匹戰馬被對方繳獲,事後還可以弄回來。
隻要蒙城糧草付之一炬,以其為後勤支撐的幾支齊軍,距離崩潰已為時不遠,在李笠眼中,這些齊軍就如同甕中之鱉,遲早要完。
用三千騎兵、若乾輜重作為‘犧牲’,換來全殲數萬敵軍精銳的機會,這買賣很劃得來。
將領們來報:“節下,我等已經休息完畢。”
“好,很好!”李笠點點頭,將望遠鏡收起,下令:“進攻!”
百年來,騎兵較弱的南軍在和有騎兵優勢的北軍交戰時,常使用“夜斫營”戰術,即夜襲。
能夠執行‘夜斫營’戰術的兵,都是精兵,至少沒有夜盲症,靠著夜幕掩護,能夠以較大幾率摸到敵營外,發動突然襲擊。
襲擊得手後,又以夜幕作為掩護進行撤退,敵騎不好追擊。
而李笠的麾下將士,個個都是精銳,此時化身群狼,亮出獠牙,向目標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