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官邸後庭,充做戲苑的小院裡,吳氏正在看戲,兒婦黃姈陪在一邊,趙孟娘、薛氏姊妹以及段玉英亦在座。
在場的還有李笠的兒女們,大大小小把“觀眾席”坐得滿滿當當,都饒有趣味看著戲台上伶人表演的“鄱陽戲”。
吳氏來到寒山,和兒子一家團聚,因為孫子、孫女多,所以身邊很熱鬨,比在鄱陽熱鬨多了。
小家夥們像麻雀一樣,成日裡圍在吳氏身邊吵鬨,正好為吳氏解悶。
黃姈又常常陪著吳氏在城中四處走走看看,所以這兩個多月來,吳氏一直心情舒暢,不知不覺都到了秋天。
現在看著家鄉戲,雖然也想念鄱陽這個住了大半輩子的家鄉,但有那麼多家人陪在身邊,說著鄱陽話,吳氏的思鄉之情淡了許多。
隔壁,李笠聽著牆那邊傳來的歡聲笑語,知道娘很開心,自己也頗為寬慰,繼續向前走。
家就應該是這樣,充滿歡聲笑語,小妾們上半年陸續添丁,一大家子人聚在一起,當然熱鬨。
他不求小妾們真心服侍吳氏,但能有“一家親”的氛圍,就不錯了。
走著走著,想到時局。
齊帝高洋已經班師回朝,河南戰事結束,梁、齊國邊境維持現狀,所以李笠返回寒山後,能有較多時間陪著吳氏說話,陪著家人。
他為大軍斷後,功勞不小,封賞前日已到,李笠一個兒子得封縣男爵位。
兒子多,就不怕功高不賞(相對而言),這也是好處之一。
李笠轉到前庭客廳,張鋌已等了一段時間,兩人也不廢話,直接進入主題。
張鋌奉李笠之命,派人在兩淮地區搞“社會調查”,如今由他向李笠彙報調查結果。
簡而言之,兩淮各地,“城池人口”占比很小,不到一成,絕大部分的人口都分布在農村。
典型的社會形態,就是農民聚居在一個個村落、莊園裡,以土地為生存根本,看天吃飯,一年忙到頭,剩不下多少錢糧可做積蓄。
而掌握著大量土地的各類地主(豪強),平日裡也住在鄉下的莊園裡,如無必要,一般是不會進城的。
因為在莊園裡,地主們就能做到自給自足,糧食、布帛可以自己“生產”,瓜果蔬菜也是如此。
大量僮仆的服侍,能讓地主及家眷們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所以他們一般不會離開舒適的莊園到城裡住,除非當官。
而各郡縣的治所,城池規模不大,城內的常住居民,通常在冊戶籍也就兩三千戶。
城池裡除了公廨吏員、駐軍及家屬,多為工商業者、奴仆等脫產(脫離農業生產)人口。
城池附近的農民,每隔一段時間,會將蔬菜瓜果、糧食布帛、木柴、獵物、草藥等農產品帶到城裡出售,換取一些日用品。
而離郡縣治所較遠地區的農民,會到附近商埠或者大村定期出現的草市、野市進行交易,用各種特產,換取日用品。
平日,偶爾會有貨郎挑著貨擔,將日用品販賣到各地,因為農民的收入微薄,所以隻會買一些便宜的小件日用品。
所以正常情況下,工商業的發展,對於廣大的農村地區並無太多影響。
兩淮是這樣,其他大部分地方,也是如此。
明顯受益的地方,就隻是建康這種大都市,以及各水路要衝,譬如廣陵、湓城、夏口、江陵等商貿興旺的城池。
因為這裡有大量富貴人家聚居,有能力吸收工商業發展帶來的產品和“服務”。
所以,調查結果表明,寒山生產出來的各類製品,除了某些物美價廉的日用品,譬如鐵針,其實無法讓兩淮地區農民明顯受益。
之所以寒山的工商業興旺,完全是因為位置好,水運方便。
所以能把大量製品賣到淮、泗沿途城池,讓那些地主、商賈、富貴人家“消費”。
“簡而言之,就是個字‘窮’,對吧。”李笠做了總結,張鋌點點頭:“對,負擔太重,農民太窮了。”
“因為兩淮地區的消費能力有限,所以寒山的工商業規模會慢慢到達一個瓶頸,增...增量銳減,隻能靠存量維持。”
消費能力、增量、存量,這是李笠創造出來的名詞,張鋌覺得很好用,他的結論,就是寒山的畸形發展模式,或許會在數年後,達到瓶頸。
作場裡生產出來的產品,要賣得出去才能獲取收入,當“市場飽和”,產品滯銷,工商業的發展速度自然會放慢,規模無法增加。
用工需求自然也升不上去。
因為“消費者”的購買能力有限,所以兩淮地區的“市場”,隻能支撐寒山的工商業發展到某個規模,然後就進入瓶頸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