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來,新年剛過,泗水上,一列船隊往南航行,觀其旗號,為卸任回京的前徐州牧之船隊。
當中一艘船上,船艙裡,祖珽正在向李笠講解自己的心得:如何偷稅漏稅。
祖珽是一個敢在權臣、皇帝眼皮子底下坑蒙拐騙的奇葩,有這位“行家”現身說法,讓李笠深刻體會到什麼叫做“天下烏鴉一般黑”。
無論是魏國(東魏)、齊國還是梁國,官僚體係的弊病都是一樣的,北朝體製下的陰暗麵,南朝也有。
其中,偷稅漏稅乃至抗稅,也是如此。
簡而言之,稅製好定,稅難收。
以商稅為例,無非分為過稅(對行商征收的稅,可看做流通稅),住稅(對坐賈征收的稅,可看做營業稅)。
過稅主要體現為關津稅,也就是運送貨物的隊伍經過關隘、津口時要繳稅。
這時,稅吏根據檢查結果,估算貨物的價值,按比例向行商征稅。
至於住稅,就是各城的市,由稅吏對市內商家(坐賈)的營業額征稅。
但因為營業額很難準確核算,所以一般這種稅是按商家進貨數量來征收。
然而,稅吏估算過關的貨物總價值,有很大的“活動餘地”,同理,查閱商家的進貨賬簿,稅吏有很大的“操作空間”。
且店家必然做假賬、有陰陽賬簿,稅吏要如何核對真實的進貨數量呢?
若要核對清楚,要付出多大的核算成本?
所以,曆朝曆代製定的稅製,看起來很不錯,執行起來,效果很差,原因就在於收稅的人身上。
再好的製度,也得人去執行,執行的人出了問題,製度自然就會出問題。
若執行的人沒問題,但執行起來碰到問題,執行不下去,這製度也形同虛設。
稅製要靠稅官、稅吏來執行,所以,祖珽和一幫官宦子弟偷稅漏稅乃至抗稅的時候,基本上都是針對稅吏進行“攻心”,實現“不戰而屈人之兵”。
其實這並不是什麼很難的事,隻要官位夠大,或者能夠狐假虎威,稅吏是很好打發的。
根本就用不上偽造公文的招數。
而商稅的征收,能否實現有貨必征,不在於如何定稅率、征稅的辦法,而在於如何從特權者那裡征稅。
小商販做的小本買賣,賣一些日常用品,本身貨值就不算高,能征上來多少稅?
商稅的大頭,在於那些大宗貨物交易,以及各類奢侈品交易上。
能夠做這些買賣的商賈,哪個不是豪商巨賈,哪個不是有著一山還比一山高的靠山?
這種特權者,對於稅製的破壞是很嚴重的,而更嚴重的行為,是皇族帶頭搞“例外”。
試問天底下,誰敢對皇帝的東西征稅?
而打著“皇室專供”招牌的貨物,誰能去驗偽?誰敢去驗偽!
即便隻是號稱某某王、某某侯的貨物,就算稅吏想征稅,押送貨物的官軍、吏員,打死這稅吏,和打死一條狗沒多大區彆。
所以,稅製能否實行,能否收上該收的稅,就看能否收特權者的稅。
收不上來,意味著商稅的大頭就收不上來,那麼所謂的“增收”自然就成了笑話。
祖珽就直言,在鄴城,有哪個不長眼的稅吏,敢收那些官商、豪商的稅?
更彆說打著給皇家、宗室王侯置辦貨物招牌的商賈,看到稅吏,就像看到街邊癩皮狗那樣,一臉的不屑。
李笠點點頭:“說的也是,讓一個拖家帶口的小小稅吏,去收虎豹財狼的稅,那就是讓他送命,傻子才會認真乾活。”
“所以,君侯監建康稅事,是立威的大好機會。”祖珽回答,這是他為李笠“更上一層樓”而想的辦法。
高洋忽然去世,梁國新逢河南之敗,所以祖珽判斷兩國近幾年不會有戰事,那麼李笠與其在徐州虛度光陰,還不換個地方,有所作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