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李笠正挑燈夜讀,不過他點的是煤氣燈,所以不需要“挑燈芯”。
燈不用“挑”,讀的也不是書,而是看資料。
他在周國安插有細作,調查周國的各類情報,這當中,就有周國的佛教發展現狀。
收集的情報,現在已經彙集成資料,就在他手中。
仔細看了看,李笠覺得周國佛教的發展,已經影響到國家的發展。
換句話說,佛教大興並不是一國才有的現象,當今天下,到處都在崇佛,甚至到了佞佛的地步。
南邊,李笠印象最深的是梁武帝佞佛,建康城裡佛寺有五六百家,大量男女出家為僧尼,寺廟占據許多田地,卻不用繳納一粒米,無一人服勞役。
但不止南方,北方兩國也是如此。
齊國的國都鄴城,內外佛寺也有數百家,河北各地的寺廟同樣很多,也有大量男女出家為僧尼,南方存在的問題,北方同樣存在。
而西邊的周國,這個問題同樣明顯,長安城裡的佛寺,相比當初的鄴城、建康要少些,但也有數百家。
其中,還有大量權貴舍宅為寺,供養自己中意的法師,以作“私人訂製”,導致大量小型寺廟存在。
此外,權貴們還熱衷於造像,隴右地區的秦州,就有大量依山雕刻出來的佛像和石窟。
這基本上都是權貴們帶頭搞起來的。
周國也缺銅,但是,大量的銅,被拿來鑄造佛像,供奉在寺廟裡。
大量勞動力被寺廟莊園吸收,成為不繳納賦稅、不服兵役勞役的隱戶。
對於這些百姓來說,給寺廟當寺戶,可比當府兵好多了,畢竟不用上戰場打仗,沒有生命危險。
李笠越看眉頭越擰。
將來滅了周國,還得在關中、隴右地區進行“檢寺”,不這麼做不行。
他放下資料,回想這幾年,在楚國以及新收複河北地區實行的“檢寺”政策。
李笠沒有用“滅佛”這種極端手段來處理宗教事務,而是用檢寺這種相對溫和的手段“徐圖之”。
效果還是不錯的,但隱患依舊有。
南北朝亂世,持續了兩百多年,亂了人心,曾經被大一統王朝當做社會穩定劑的儒學,明顯衰落,知識傳家的士族,沉迷於談玄。
中原傳統宗教道教,因為南朝的孫恩、盧循之亂,被朝廷視為威脅,大力壓製,人們開始迷茫。
亂世中,朝代輪替頻繁,無數的殺戮,讓貴賤分明的各階層,都對現狀和未來惶恐不安。
他們需要精神上的寄托,既然道教不行了,儒學也無法協助各國統治者結束亂世...
於是,漢時就傳入中原、但發展緩慢的佛教,迎來了爆發期,發展得很快。
富貴人家,苦人家,都如同繳納保護費那樣,向佛寺捐獻財物,日夜焚香禱告,祈求佛祖保佑他們和家人平平安安。
保佑他們今世富貴,來世也富貴。
若今世貧苦,那麼就求佛祖保佑,保佑他們來世發達,過好日子。
這樣的需求是明確存在的,存在於各個社會階層。
所以,即便朝廷檢寺後,把寺廟數量削減了七八成,讓大量僧尼還俗,但人們對於拜佛求保佑的需求,持續不減。
而佛教發展上百年後,“根係”愈發細密,佛寺隻是根係之中較大的那一部分,而細分的根係,譬如各種造像組織,念經、**組織,數量也很多。
這些組織,十分親民,或者本身就產生自民間,以造佛像、講經為由頭,將信徒組織起來,集體活動。
在活動過程中,又發展新信徒,於是,形成了事實上的宗教結社。
這些基層宗教組織,有的依附於寺廟,為寺廟的下級組織。
有的卻獨立於寺廟,和寺廟是“夥伴關係”。
那麼,當官府檢寺之後,大量佛寺消失、僧尼還俗,這些宗教結社基層組織的情況怎麼樣了呢?
有司一直關注著這些“殘餘”,按照這幾年的觀察結果來看,不容樂觀。
雖然佛寺消失了,僧尼還俗了,但人們對於佛教的熱情絲毫不減,那些最初以造像、念經、講經為由頭建立起來的組織,其實還頑強生存著。
一如大火過後的草地,雖然地表部分的葉子(寺廟)消失大半,但是地下的根係依舊保持完好,待得春風起...
就是“野草燒不儘,春風吹又生”的局麵。
不僅如此,因為各地寺廟的大量消失,那些基層宗教組織的頭頭,開始蠢蠢欲動,試圖取而代之。
他們沒有具體的寺廟為活動據點,流動性很大,隱秘性更強,解決起來更麻煩,但動員能力不弱。
這幾年來,無論南北,零星卻持續爆發的民變,其中多有這種基層宗教組織的身影。
所以,現在還不是高枕無憂的時候。
僅僅是檢寺,並不能治本,李笠想著想著,想到了以後。
他去世了,新君能堅持原有的宗教政策麼?第三代呢?
或者,他在位期間,即便統一了天下,但大規模的檢寺,必然導致各地的怨氣慢慢積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