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天色明亮,西風依舊。
於江關紮營的楚軍,在“沉默”數日後,終於動起來了:戰船離開水寨,在江麵上排開陣型,然後緩緩向上遊白帝城江麵行進。
準備就緒的周軍戰船,也在江麵上排開陣型,以順風順水之利,向下遊楚軍船隊發動進攻。
首先發難的,當然是火船,周軍釋放大量火船,向著楚軍船隊快速接近。
他們汲取了上一次作戰的教訓,所用火船數量加倍、加大,並且備下更多快船,防止楚軍快船突入陣中縱火。
然而楚軍此次直接用尖頭大船打頭陣,快船反倒跟在這些船後麵。
這些尖頭大船兩舷無槳,也沒升帆,排著鬆散的陣型,以船尾搖櫓為動力,直接迎向密密麻麻的火船。
如同撲火飛蛾一般,撞入火海之中。
一艘船上,隨軍作戰的湘州漁民白五郎和同伴一起待在船頭下層甲板,各自協力操縱兩根伸出去的鐵長櫓。
然後奮力搖櫓。
船頭搖櫓,碰的卻不是水,而是撥開迎麵而來的火船。
他們不需要把火船撥得太遠,隻要兩邊撥開,釘著鐵皮的船頭就能“乘虛而入”。
船頭的兩根長櫓,如同大鯰魚的兩根須,不斷晃動著,勉強撥開漂來的火船。
濃煙飄進船艙,大火沒有直接燒進來,卻燎得船頭發熱,白五郎和同伴們被煙熏火燎,非常難受,卻極力撐著。
因為這裡就是他們的營壘,他們拿了重金,命,已經交給官軍,現在就是死守營壘的時候。
被他們奮力撥開的火船有很多,靠著船舷兩側,緩緩而過,大火烘烤著船舷,將船板上流淌的水不斷燒乾。
船艙內,不少青壯奮力踩著踏板,驅動抽水唧筒抽水。
抽上來的水,從頂部流出去,沿著兩舷船板(外釘鐵板)流下,再入江中。
水火相互較勁之際,楚軍戰船緩緩駛過火船構成的火海,雖然被熏得船身發黑,卻一艘都沒有著火。
麵對洶湧而來的周軍戰船,不躲不避,撞入陣中。
兩舷拍杆高舉的周軍戰船紛紛發拍,杆頭上百斤重的鐵球,猛地砸在周軍戰船甲板上,悶響聲此起彼伏。
但是,拍杆拍不爛楚軍戰船甲板。
“開炮門!!!開炮門!!!”
船艙內呼喊聲起,咯吱聲此起彼伏,水手們紛紛推開舷窗木板(炮門),陰暗的船艙瞬間明亮起來。
方才船身震動(被數個拍杆擊中)的時候,白五郎站不穩倒地,剛要爬起來,卻就著漏進船艙的光線,看到了一根根粗碩的鐵柱。
這些鐵柱,各自被一輛四輪小車馱著,平臥,前端對外。
現在,“炮門”開了,鐵柱前端探出舷窗,也不知有何用意。
“捂住耳朵,張開嘴,捂住耳朵,張開嘴!!!”
兵卒們大聲呼喊著,白五郎回過神,按著戰前所學的動作,蹲在甲板上,雙手捂著耳朵,張開嘴。
卻見那些圍著鐵柱忙碌的兵,將鐵柱末端的火撚點燃。
火撚快速變短,其上火光沒入鐵柱之中。
隨後巨響起,然後,四周安靜了。
那是巨大的轟鳴聲,震動白五郎的耳朵,震動過後就是一片清靜。
他隻看見鐵柱們噴射著火光和濃煙,然後猛地後退,其小車兩側綁著的粗碩麻繩(另一頭連在甲板上),將其硬生生扯住。
鐵柱前端依舊冒著白煙,弄得船艙裡烏煙瘴氣,白五郎聞到了刺鼻的氣味,這氣味他記得。
那是除夕時,臨湘城內燃放“爆竹”後的氣味。
但此刻,他腦子裡一片空白,想不起過年時圍觀“放爆竹”的壯觀場景。
他隻看到那些兵圍著一根根鐵柱忙碌。
有人用長刷子捅進鐵柱前端,反複抽送,然後往裡麵放圓筒狀的紙包,再放圓滾滾的鐵球,亦或是一堆小鐵球。
隨後把鐵柱推到窗口,前端在外,然後又在其末端插入火撚,然後點燃。
好不容易恢複的聽力,又在此起彼伏的巨響之中變得模糊,甲板不斷地顫抖,仿佛隨時會崩裂。
艙內越來越嗆,白五郎劇烈咳嗽起來,他實在是不習慣這樣的氣味,涕淚橫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