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由此引發黨爭,進而導致“隻對人、不對事”的惡性黨爭,怎麼辦?
。。。。。。
下午,李笠在聽濤閣與太子李昉交談,說一些機密之事。
今日的大朝會開了大半天,頗為消耗精力,李笠散朝後小睡了一下,恢複精神,便和兒子探討起權力的本質來。
權力的本質是什麼?
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李笠認為,權力的本質,就是對“服從”的認同。
村長之所以能成為村長,不是因為他有這個名號,而是大部分村民認為服從這個人,對自己有利,才會認同對方“村長”的地位。
所以權力即服從,來源於服從者心目中對被服從者中的定位。
被服從者的定位有四種:利益保護者、利益帶來者、利益損害者、觀念上認為應當服從的被服從者。
那麼當“被服從者”是皇帝時,在身份各異的服從者看來,他們服從這個皇帝的權威,可能是基於什麼原因呢?
一,我是庶族子弟,皇帝興科舉,讓庶族子弟有入仕、受重用的機會,所以,我要給他賣命,給皇帝賣命,就是保障我和家族的利益。
這時,皇帝是利益保護者。
二,我給皇帝賣命,皇帝會引我做心腹,我就能執掌機要,形如宰輔,這時,皇帝是利益帶來者。
三,我不給皇帝賣命,皇帝一不高興把我砍了,這時,皇帝是利益損害者。
四,皇帝有大義名分,作為臣子,就該效忠皇帝,為皇帝賣命,這就是第四類:我作為臣子該服從皇帝,所以服從。
然而事實上,許多皇帝在臣子心中的形象,是什麼樣的呢?
晉、宋、齊、梁,朝代更替之際,為前朝儘忠死節者,有多少?
說一千,道一萬,利字當頭:我當前朝忠臣,有什麼好處?
服從前朝末帝,和篡位權臣死鬥,能給我帶來什麼?
服從皇帝,他能保障我的榮華富貴?還是能殺我?
如果他什麼都做不到,我為何要服從他?為何要為他儘忠?
既然我不認可對他的服從,哪怕他有皇帝的名號,對我而言,也不過是路人,是死是活,與我無關。
所以,得不到群臣服從、畏懼的皇帝,手中根本就沒有權力可言,空有皇帝名號,卻不過是傀儡罷了。
李笠說了一通,把話題轉到自己:“我為何能當皇帝?因為我手中有強軍,誰敢不服、跳出來反對,誰就會死。”
“所以,前朝官員們怕了,而我又分好處給他們,軟硬兼施,他們便選擇服從,於是,我才有了皇帝的權力。”
“但是,我為何能夠擁有一支強軍呢?因為我能力出眾,能夠帶著這些將士打勝仗,升官發財,將士們跟著我玩命,有好處,他們才會服從我的指揮。”
“我,才擁有權力,且權力越來越大。”
李昉聽明白了,李笠繼續說:
“將來,你繼位,首要之務當然是抓軍權,手握殺人劍,彆人才會怕你。”
“但是,若隻會揮舞長劍、亂殺人來恐嚇群臣,這是不行的,遲早會有人鋌而走險,所以,還得軟硬兼施。”
“用利益拉攏他們,讓他們明白,你既可以是利益損害者,也可是利益保障者,並且,會給他們帶來新的利益。”
“加上你有大義名分,是儲君登基,便是群臣理所當然的效忠者,他們都服從你,你,才擁有皇帝的完整權力。”
“但這需要製衡,而製衡是很難靠一個操縱者長期維持下去的。”
“這樣的製衡,我可以做到,你,應該可以做到,可你的兒子、我的孫子,能做到麼?未必。”
“權力的遊戲,玩起來太艱難,一旦輸了,就是身死族滅,如此重壓之下,人的心態遲早會失衡,導致應對失當。”
“一個皇族之中,想要每一代的十來個皇子出現的人才,妥妥的壓製官場人精們,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要用製度來實現這種對於服從的認同。”
李笠辛辛苦苦這麼多年,打下的基業,將來總是要傳到兒子手中,所以,他不希望兒子、孫子是敗家子。
希望李楚的國祚長一些,好歹能有正常的壽命:一百到兩百年左右。
那麼,權力的本質,他就一定要向兒子講清楚。
“十年來,我拚命建設新體製,就是為了保證這一點。”
“新的軍製,保障了軍人的利益,讓他們的利益和體製綁在一起,自然就會擁護皇帝,將來,沒有太高軍事素養的皇帝,也能掌握軍權,讓文武官員怕他。”
“三省主貳長官連同尚書省八座尚書任期製,是為了讓各方勢力利益均沾,讓文武官員認為服從皇帝,利益能夠得到保障。”
“興科舉,辦教育,就是要讓庶族出頭,讓庶族的利益,和皇帝的利益綁在一起。”
“大興海貿、邊貿,以及各類工商業,是為了讓皇帝掌握搖錢樹,有足夠的錢財來收買人心,穩,並給文武官員帶來利益。”
“這些製度,我花了十年,初步建立起來了,接下來,就是要儘可能把更多人的利益,綁到這些製度上去。”
“將來,你,還有你的兒子,不需要耗費太多精力,不需要依靠宗室、外戚,就能依靠製度,實現權力製衡。”
“製度捆綁的利益群體越多,維護這個製度的人就越多,真要有人挑戰製度,不需要皇帝振臂高呼,利益群體們自己就會把這挑戰者撕碎。”
“所以,即便未來的某位皇帝,是個資質平平者,也能靠著群臣對利益的服從,獲得他們對自己的服從。”
“為此,付出黨爭逐漸出現、逐漸惡化的代價,我認為是值得的。”
李笠最後的話,讓李昉愕然:這、這不是飲鴆止渴麼?
李笠看出兒子的擔憂,笑起來:“天下間,沒有不滅的王朝,我們李家的楚國,若能延續二百年,這就夠了,該滿足了。”
這種話,也隻有父子之間才會說起,李昉明白父親的意思,點點頭:“孩兒知道了。”
李笠繼續說:“所以,為了延緩黨爭對製度的腐蝕,就要把斬草除根的規矩改一改,少殺人,改為流放,讓人有死灰複燃的機會。”
李昉瞪大眼睛:“這...恐怕也隻是一時之計吧?黨爭惡化之後,什麼手段使不出來?”
“所以隻是延緩,不是根治。”李笠笑起來,“十年,父親打好了基礎,再進一步夯實,將來,你就能穩穩繼位。”
“不過,在那之前,得造勢。”李笠將自己準備好的資料拿出來,交給兒子:“平周的大功,思來想去,還是分給武官們吧,你取威名即可。”
他做了決定,讓皇太子掛帥滅周國,但是,要設參謀部,由參謀部來實際主導戰爭,皇太子不過是掛名。
皇太子得滅國威名,參謀部軍官分實際軍功,連帶著跑腿的其他皇子,也沾點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