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部草原的安定,和遼西地區是否穩定有很大關係,而遼西是否穩定,又取決於遼東是否安寧。
如今遼東地區為高句麗侵占,要想解決遼東問題,就得解決高句麗,至少要將其打服,否則邊患不斷,為此消耗的錢糧會成為巨大的財政負擔。
祖珽認為,幽燕駐軍雖然可以支援遼西,但駐軍即便屯田,也隻能保證自己防區的需求。
若要支援塞外遼西駐軍,乃至對遼東用兵,根本就不行,所以將來朝廷經略遼東,需要從外地調集大量物資。
於是,海運派上用場了。
哪怕遼西沿海地區到了冬天會結冰,航運必然中斷,但秋天時,海運的巨大運輸能力,依舊能夠趕在冰封之前,將東南地區、江南地區的糧食快速運到遼西。
到了開戰時,海運更加重要。
以地理而言,中原軍隊要出征遼東,一般是走陸路出幽燕,過遼西營州,跨越遼澤,才能抵達遼東。
可沿途多為崇山峻嶺,亦或是荒無人煙的水澤,對於後勤運輸十分不利。
且遼東、遼西地區苦寒,天冷得早,開春又晚,一年之中,適合行軍打仗的時間,也就半年多一點。
而根據有司探得情報,高句麗在遼東各據點多為山城,官軍不斷攻堅,需要較長時間。
一旦戰事進行到一半,寒冬降臨,就隻能被迫撤軍,前功儘棄。
要解決遼東問題,必然要將高句麗打得不死也殘。
但從遼東向東走陸路,都是崇山峻嶺,大量高句麗山城分布其間,官軍一個個拔據點,消耗必然巨大,又耗時間。
這樣的戰爭消耗,朝廷承擔得起麼?
可如果換個思路,走海路運兵、運糧,問題迎刃而解。
遼東和青萊地區,不過數百裡海陸距離間隔,而從青萊出發的舟師,橫跨大海東進,不過數百裡距離,就能進入高句麗本土的平原地區。
直撲其國都。
漢時,漢軍就向東跨海遠征,截彎取直,這可是現成的例子。
無論是跨海遠征高句麗,還是跨海征伐林邑國、平定交州土豪的叛亂,強大的海運力量是關鍵。
所以,祖珽認為朝廷大力發展海運,對於穩定邊防,具有重大的意義。
李笠看到這裡,不由得拍案叫絕:通篇下來,祖珽沒有一個字提到大興海貿,隻說海運對於保證邊疆穩定的重要性。
而大興海運,其實就是大興海貿。
不然規模龐大的海船以及大量水手、船員哪來的?
這樣規模的海運船隊,平日裡必然是以參與海貿的方式活躍在各個海域,而不是朝廷有需要時,臨時拚湊出來。
祖珽隻字不提貿易,卻用彆人無法辯駁的“政治正確”,用主張辦海運的方式,間接引出大興海貿利國利民的觀點。
如此一來,那些拘泥於農耕傳統、對海貿怎麼看都不順眼的“有識之士”,想反駁都找不出借口。
因為他們不能否認收複遼東、穩定遼西的重要性,也不能否認穩住嶺表交廣、收複日南郡故地(如今為林邑國所占)的必要性。
遼東郡、日南郡,都是漢時國土,大一統的王朝不收複故土,所謂“中原正朔”,從何說起?
祖珽用這種方式,明麵上建議大興海運,實際上是方便皇帝順水推舟大興海貿,真不愧為官場老油條人精。
人精知道皇帝想要什麼,知道皇帝需要一張“嘴”,把皇帝所想以建議(上書、上奏章)的方式說出來。
也知道自己當傳話者時,要有“覺悟”,不能給皇帝招惹麻煩,或者招惹麻煩之後,得自己扛下來,於是精心設計出了一個“劇本”,為皇帝排憂解難
這種人精,是忠是奸?
李笠放下奏章,緩緩喝茶。
楚王好細腰,宮中餓死人,像祖珽這種道德底線極低但才華特彆橫溢的人精,是忠是奸,完全看其效命的主君是好是壞。
李笠自己,想要大興海貿,以此利國利民,人精祖珽就會化身肱股之臣,積極出謀劃策;
李笠覺得自己若是荒淫昏君,成日裡想著把彆家美婦弄上床,祖珽肯定積極奔走、牽線搭橋,讓美婦乖乖就範。
這樣的“人精”,用好了事半功倍,用不好的話
李笠放下茶杯,歎了口氣。
官場人精那麼多,祖珽隻是其中一個,想要每一代皇帝都能在和人精們的勾心鬥角中獲勝,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不分化官僚群體、讓其相互掣肘,那些生於深宮、長於婦人之手的新君,哪裡坐得穩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