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建康城南,一座佛寺旁,質舍內,李笠拿著一領貂皮裘衣,打算進行“質押”換錢。
剛在彆處邸店新買的這領裘衣,值錢二十萬,到手不過半個時辰,在這質舍裡評估,得了個類似“蟲啃鼠咬,斑駁掉毛,破爛裘衣一件”的評估結果。
隻值三萬錢。
押期九十日,日息一分,當日算起,若逾期不贖,此物便歸質舍所有。
李笠本就不想質押裘衣,隻是想借機了解一下這個時代當鋪的行情,演了一出戲後,決定不質押了。
在質舍夥計那鄙夷的眼神中,收好裘衣,轉身離去。
這裘衣,是他買給娘的禮物,今日拿來演戲,是要了解一下建康城典當業及金融業的行情,算是長長見識。
譬如,建康城裡各寺廟放債的利息大概多少,抵押物品的利息是多少等等。
此舉看起來有些荒唐,首先,這個時代還沒有“金融”一說;其次,跑到寺廟裡談錢,是不是太傻了?
當然不傻,這個時代已經有了金融業的雛形,處於雛形階段的所謂金融機構,就是到處都有的佛寺。
佛寺可不僅僅是念經誦佛、燒香的地方,還從事放債、抵押等業務,建康城裡有數百佛寺,多少都經營這種業務。
佛寺接納檀越(施主)的饋贈,然後用錢生錢,亦或是為權貴、檀越打點錢財,拿來錢生錢,也就是理財(放債);
又有百姓急需用錢,便將值錢的任何物品拿到佛寺經營的質舍(如同後世之當鋪,同時還放債)抵押,換取些許錢糧。
所以,錢莊和當鋪的雛形,在這個時代已經出現了,經常集中在同一個機構裡,那就是佛寺。
不僅如此,許多佛寺還接待住宿,如同逆旅(客棧),亦或是收養孤兒,如同孤兒院。
香客、信徒們在佛寺燒香拜佛,祈禱佛祖保佑自己和家人平平安安,心靈得到寬慰,想著今生受苦換得來世享福,所以佛寺又有點像心理安撫機構。
具備多種職能的佛寺,不是簡單的出家之地,許多實力雄厚的佛寺,通過放債、經營邸店、質舍,成了實力雄厚的大財主。
又通過接受贈予、土地兼並,置下田產無數。
有大量為寺廟勞作的依附民,以及護衛寺產的護院,這些勞動力服務著各大寺廟,但這些寺廟,不會向朝廷繳納一文錢、一粒米,不用出哪怕一個勞動力。
是對是錯,說也說不完,但李笠知道過猶不及的道理,國家的根基,因為佞佛已經變得千瘡百孔。
萌芽狀態的金融業,主要‘業務’就是最盈利的放放債斂財。
李笠通過自己的調查,了解了一些“行情”,心情變得複雜。
寺廟放債當然要收利息,後世被當做高利貸的利率,如今在窮苦百姓看來,那是有良心的低息。
沒有人抱怨說佛寺放債逼得百姓家破人亡,畢竟“欠債還錢、天經地義”,許多人急用錢,能借錢救急,感激都來不及。
畢竟,嫌利息高可以不借,結果借了錢救急後想賴賬,良心被狗吃了?
那麼,無數百姓負債累累,隨後要麼家破人亡,要麼全家淪為依附民或者奴婢,問題出在哪裡?
朝廷大力崇佛,給出了答案:這都是命,是你命中注定今生要受苦,所以無論如何都要忍著,然後以此換得來世豐衣足食。
完美的邏輯自洽,簡單易懂,大字不識一個的百姓,很容易想明白。
於是,各地寺廟裡,擠滿了焚香禱告的百姓,無數人想要通過信佛,讓自己忘掉現世的痛苦,咬著牙撐下去,確保來世過上富足的生活。
李笠聽著旁邊寺廟裡傳來的悠悠鐘聲,隻覺啼笑皆非:百姓活不下去的時候,會做出什麼事來,史書上都記著呢。
讓百姓信佛就能國泰民安?真是自欺欺人。
他帶著隨從走在街上,卻聽見呼喊聲起。
循聲望去,卻見街道上幾個人追著一個人,那個人跑在前麵,靈活避讓行人、障礙物,漸漸把追趕者甩在後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