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上,一輛牛車緩緩行駛,盧應坐在這雇來的牛車上,看著坐在一旁的老伴,兩人沉默無語。
麵前,放著香燭紙錢,還有些祭奠食物,待會,就要派上用場。
今天是特彆的日子,是他倆女兒、女婿還有外孫的忌日,這一家三口,遇害已有十五年。
若那天,沒有發生那件事,外孫也該成人,說不定已經過上自己的小日子。
但是,一切都在那天戛然而止,兩家人、不,三家人的生活,被打斷了。
雖然事情已經過去十五年,但每當盧應想到自己那日看到的一幕幕,都會百感交集、心如刀絞。
天子腳下,竟然有凶徒橫行無忌,搶劫殺人,擄掠民女,對方甚至不屑於隱瞞身份,行凶時就自報家門,恐嚇旁人。
好好的人,就這麼死了,被人活活打死在大街上,那麼多人看見,群情激奮,卻沒人敢阻攔。
因為凶徒打死他們後,隻要躲到府邸,官府就無能為力,死了也是白死。
更被說帶頭的人,官府都不敢抓。
他的女兒、女婿、外孫,就這麼死了,告官,沒人管,也沒人敢管,凶徒氣焰囂張,後來甚至打斷他的左手,以作教訓。
事後,扔了些許銅錢,以作“撫恤”,這就如同二次傷害,在他本來就已經傷痕累累的心上又劃了一刀。
盧應很憤怒,卻又無可奈何,因為那凶徒是宗室貴胄,當年叛逃北虜,回來後未受絲毫懲罰,殺幾個平民,又能如何?
這世道黑白顛倒,豺狼橫行,普通人家遇到這種事,除了自己在家裡哭,還能如何?
建康城裡被禍害的人家,除了盧應的女兒一家,還有很多家,無數人都在咒罵這些人形畜生不得好死,但這些人,大多活得好好的。
當年的四凶,有三個已經得了報應,剩下那個凶徒,日子卻依舊過得滋潤,盧從事一直沒有忘記這個人,因為就是這個人,殺害了他女兒一家。
不知不覺間,盧應覺得眼睛有些模糊,他和老伴年紀大了,可能熬不到那天,熬不到此人受報應的那天。
不知過了多久,前方有隱隱約約的歡呼聲傳來,盧從事仔細聽了聽,確定自己沒有聽錯。
他透過車窗看向外麵,見街道上有人奔走呼號,又有許多人聚在一起,議論著什麼,這些人之中,多有麵帶喜色者。
這是怎麼回事?有什麼好消息?
盧應想打聽打聽,不過看到麵前的香燭紙錢,想到了今天是特彆的日子。
正事要緊,彆的,回城後再說。
又過了一會,外麵的歡呼聲依舊,盧應隱約聽到外麵行人說著什麼“臨賀王”,心中一動,讓車夫停車。
車停好,他慢慢下車,不過隨行僮仆已經去找人打聽了,滿帶喜色跑過來,激動萬分地說:
“郎主!!不得了了,不得了了!”
“怎麼回事,你說清楚?”
“郎主,臨賀王死了,死了!”
“啊?”盧應隻覺腦袋嗡嗡作響,有些不敢相信,抓著僮仆的手,不斷問:“到底怎麼回事?怎麼回事?”
“小的聽說,聽說,聽說昨晚,有個遊俠把臨賀王殺了!”
這消息太過震撼,盧應愣住了,老伴也從車上下來,問清楚後,同樣驚得目瞪口呆。
臨賀王有那麼多侍衛圍著,怎麼就被人殺了?莫不是訛傳吧?
僮仆興奮的說:“郎主!我聽說,這行俠仗義的大俠,還在現場留下名號,喚作....”
“喚作大、俠、燕、叁、鷹!”
僮仆一臉激動:“如今消息已經傳開了,許多人奔走相告,都在說,說這燕叁鷹大俠為民除害!”
盧應兩口子一下子沒有回過神,麵麵相覷,此刻街道上出現許多吏員和白直,揮舞著手中木棒,嗬斥著議論紛紛的行人。
“莫要傳謠,小心吃牢飯!”
他們大呼小叫,看起來凶神惡煞,但很多人隻不過是虛張聲勢,甚至就沒打算認真製止行人“傳謠”。
更有甚者,變相承認臨賀王出事了:“臨賀王是突發急病崩的,你們不可亂造謠、傳謠!”
不一會,哭聲響起,眾人循聲望去,卻見路旁一輛牛車邊,一個頭發花白的男子,捂著臉、彎著腰,哭喊起來。
聲音帶著顫抖,帶著喜悅,帶著欣慰。
盧應的心,被悲傷、憤怒、絕望、悔恨凍結了十五年,今天這些寒冰忽然消失,壓抑多年的情緒,噴湧而出。
他雙手舉起,看著萬裡無雲的天空,淚水溢出眼眶,嚎叫起來:
“老天,老天有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