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是定王和眾人議定上路的日子。烏大夫又來查看張內侍的傷口。
張內侍肩膀傷口外翻,深可見骨。烏大夫仔細查看,重新上了金創藥,裹上繃帶。張內侍疼得齜牙咧嘴。
定王在一旁看著,心中很是不舍。
定王出生的時候,張內侍剛進宮,也才十來歲的年紀,被周皇後挑選來服侍定王。二人朝夕相伴,感情深厚。
當日從宮中出逃時,定王身邊有十來個太監。後來四散而逃,隻有張大伴不離不棄,忠心護主。
想到這些,林旭定王眼裡泛紅,情不自禁道:“大伴,孤若有一天能麵南背北,定保你一生榮華富貴。”
張內侍一驚,連忙跪地,“侍奉殿下是奴婢的福氣。殿下雖然眼下遭難,但總會有潛龍飛天的那一天。奴婢不求榮華富貴,但求能夠在殿下鞍前馬後,為殿下儘綿薄之力。”
定王聽了張內侍的話,發覺自己失言了,幸好烏大夫已走,旁邊無人,趕忙道:“大伴,這話隻能我們主仆知道,不能與旁人說。”張內侍點頭。
這時,陳豹匆匆跑過來稟告:“殿下,剛有弟兄回報,有大批流民朝這邊過來。流民後麵,有大批韃子兵馬南下,距離此地不過半日行程。”
陳虎、陳豹兩兄弟,都是穀可成部下小頭目,武藝高強,老大陳虎憨厚老實,重情義,老二陳豹頭腦靈活,心思縝密。
定王見二人都是可用之才,便讓陳虎選二十個忠義的漢子擔當親衛,聽從黃貴的指揮。
黃貴曾在大同邊軍乾了十餘年,頗有將才,遲早要領軍一方。
又讓陳豹選十餘個精於騎射的漢子充當夜不收,負責探查情報。今天是陳豹第一次出去,就收獲不小。
定王趕緊召集眾人商議。眾人一聽大批韃子兵馬南下,吃驚不小,都不明白為什麼又有流民南下,韃子人馬又為何而來。
定王趁大家在冥思苦想之時,仔細回憶這段曆史。
韃子進關後,對漢人極儘安撫,但有一件事戳中了漢人的肺管子,那就是強令漢人剃頭留辮。
漢人講究“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剃發的消息傳來,京師周邊的百姓群情激憤,紛紛揭竿而起,建立義軍,反對剃發令,人數多則幾千,少則數百。
對這些義軍,多爾袞的辦法簡單粗暴:不剃發者殺、反清鬨事者殺、鬨事者比車輪子高的殺!一時間,京畿大地哀鴻遍野,人頭滾滾,流民一波又一波。搞定京畿後,多爾袞派固山額真覺羅巴哈納、石廷柱兩人率兵南下,奪取山東。
這些事,發生在定王受傷躲避逃亡這段時間,眾人不知道情況。
定王心裡明白怎麼回事,但不好明說,隻能故意誘導:“韃子大隊人馬南下,不會是驅趕難民,而是另有所圖。”
竇誌忠看了看定王,小心道:“會不會為殿下而來?”
毛大刀搖搖頭,“不會的,我們一路很謹慎,韃子怎麼知道我們在這裡?”
張家玉道:“他們會不會是去山東?去打山東河南的大順軍。”
方以智轉頭麵向定王,“不管韃子去哪裡,殿下還是早點離開為好。”
定王等人紛紛點頭。
不等天黑,眾人就吃罷晚飯,而後出發。眾人不敢走官道,而是轉向東南,往泊頭而去。
眾人夜行曉宿,走了兩個晚上,天亮時分,到了運河邊的泊頭。
泊頭是運河上的一個碼頭,承平時官舟、客船往返穿梭,甚是繁華。停泊的船通常有十幾艘,多的時候有幾十艘,白帆點點,炊煙梟梟,蔚為壯觀。而現在已經沒有船隻的蹤跡,很是蕭條。
定王站在岸邊,眺望運河,突然問道:“聽聞孟侍郎是此地人?”
站在身旁的方以智一愣神,而後回答:“正是。”
定王說的孟侍郎,是刑部侍郎孟兆祥。
李自成攻打北京城,孟兆祥負責鎮守正陽門。孟兆祥眼見城破,仰天哭泣,穿戴整齊,麵向北方叩頭而拜,在城門下自殺殉國。夫人呂氏隨死。孟兆祥的兒子孟章明,任吏部主事。仆人跑到家中,告知孟兆祥已經為國儘忠。孟章明捶胸頓足,麵南叩頭:“事情緊急,不能收斂父親遺骸,當相隨於九泉之下。”夫人王氏哭著說:“丈夫死於忠孝,我當為之先死。”章明長歎:“如果這樣,我沒有遺憾了!”隨之題詩一首:“不戀身家不愛錢,行乎患難亦安然,忠臣節婦矢同誌,仍結來生未了緣。”孟家的女仆人左氏見主人全家殉難,也自縊身亡。
當初在闖營時,太子聽說了此事,心中非常感慨,向定王吐槽:滿朝文武,若再多幾個像孟兆祥一般忠烈的,大明何至於崩塌如此之快?
想起太子的話,林旭又是一陣傷感,向身後的陳虎吩咐:“我想晚間去祭奠孟侍郎,讓你兄弟去探探路。”陳虎拱手而去。
張家玉小聲道:“殿下去祭拜孟侍郎,恐竇將軍他們心生嫌隙啊。”
“無妨,隻祭拜不論其他。況且這種事繞也繞不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