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終至萬燈皆明(2 / 2)

迦樓羅的眼睛就是這樣。慢慢地、靜靜地蓄滿了清澈的湖水。

“不,是我的錯。”

“不是你的錯。你已經做得足夠好。比那些站在乾岸上,指點你說你不該為了凡人而妄動神力,說你失去了為神對萬物不偏不倚的態度,指責你說你為什麼沒有做得更多,做得更好的神仙和凡人要好一千倍,一萬倍。那些指責你偏愛人族的人和神,也許當洪水彌漫到他身邊的時候,他反而是最希望你這個失職的神來拯救他的那個。”

“恩澤萬物的神已經很多了,不缺你一個。”

“所以,請來恩澤我們吧,殿下。”

迦樓羅忽然低下頭,鴉羽一樣的長發散了滿身,遮住了她的臉。

她用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可是,誰能感受不到她劇烈的顫抖,她急促的喘息?

無情一直耐心地等待著,他等待著這個堅韌的女子重新收拾好自己流血的心。

是的,那裡一直在流血,可是沒有人知道。

過了一會,也許是過了許久,迦樓羅終於抬起頭,她的眼睛盛滿了破碎的浮冰,隻是那是熱的,是燙的。

“這是我替瓏女轉告你的,她說,那個果子很好吃,她的女兒很喜歡,也希望你能喜歡。”

他說:“這個世間最艱難的、最讓人畏懼的,恰恰是通向自己的道路。有多人在這條路上迷失、放棄、甚至背叛了等在終點的那個自己,從此變得麵目全非,但我不希望你是其中的一個,迦樓羅。”

“我曾像你一樣,無數次在痛苦中輾轉流連,不得其法。世叔曾為我點燃這一屋燭火,希望我能從每一次的苦難中振衣而起,再一次將額頭浸入光明。如今,我為你燃起萬燈,是因為我希望你也是其中一個,迦樓羅。”

“光與暗,永遠是相伴相依,相生相克的存在。在極致的黑暗中,往往才會誕生光明。也許,可能是一點點,那麼微小,那麼脆弱。可是,它始終在那裡搖曳著,沒有熄滅過。”

“然後,以一燈,傳諸燈,終至萬燈皆明。”

“所以,請鍥而不舍,舍生忘我地尋找到真正的你,並為你自己點燃那一盞永不熄滅的燈吧,迦樓羅。”

迦樓羅忽然站起身,她跌跌撞撞地走到無情麵前,她眼裡的雪山已經融化了,現在卻流淌著熾熱酸楚的岩漿。可她仍然沒有落下淚來。

她伏在無情的輪椅前,就像那個夏日的夜晚,那個幽靜的荷花池邊,那個逼仄黑暗的轎子裡那樣。

她伸出手去觸碰無情的臉,她的手是顫抖的,她幾乎是崩潰地說,“不是迦樓羅,也不是扶光,我以前......是叫做阿荇的。無情,你知道嗎,我以前是叫做阿荇的。可是,已經沒人記得她了。”

一種很普通,很不起眼的水草。可是.....阿荇已經死了很多年了。

原來如此。

無情終於摘下了蒙住自己眼睛的白紗。

原來如此,迦樓羅不僅僅是迦樓羅,迦樓羅還是阿荇。

原來如此,樓姑娘能以神女之軀,體悟到世人之苦。

原來如此,你這樣的痛苦和矛盾。一邊懷念著已經死去的阿荇,一邊驅策著迦樓羅的神軀。

“那一位還記得阿羞,自然也會有人記得阿荇。在他心中,阿羞從未有一日離去過。那麼總會有那麼一個人愛阿荇、念阿荇,逾恒生死。”

不是很普通、很不起眼的水草,是很堅強、很勇敢的阿荇。

他沒有再觸碰她的手腕,而是大大方方地執起她的手,“說,‘我冒著觸犯天條的危險,為一萬七千六百五十二人爭取了一月的壽命,讓他們能與親人相伴相依,見到失散親人的最後一麵’。”

迦樓羅的聲音是哽咽的,她強忍著戰栗,重複了一遍,“我冒著觸犯天條的危險...為...一萬七千六百五十二人....爭取了....一月的壽命,讓他們,能與親人相伴相依,見到失散親人的.....最後一麵。”

“你做得很好,阿荇。”無情伸出手,撫摸了一下她的長發。他撫摸著她的頭發,不帶任何邪念,隻是兩個跋涉已久的人終於獲得了彼此的慰藉。

在這樣深沉的夜色裡,在這樣輝煌璀璨的燭光下,迦樓羅看到無情靜靜地、緩緩地露出了笑意,從唇角,到眉梢,到他深邃的、漆黑的眼睛。

那是一種放下重擔的釋然,也是一種得見善果的欣慰。

她心裡一直下著的滂沱大雨終於停了,她終於可以在一個人身邊得到短暫的安寧。

最後一隻蠟燭,無情自己點燃。無人看見的角落裡,他眸中閃爍著喜悅與與一絲羞赧,他的聲音很低、很低,仿佛怕驚擾了誰,“天地無塵,蒼山載雪。浮冰萬丈,我見春來。”

清涼的夜風吹過他的衣袖,也吹起她的長發,它們糾纏在了一起。黑與白總是那麼界限分明、彼此對立的,可人們卻總是一並將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