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每日之初,眾神之王所駕駛的太陽船從尼羅河的東岸升起,將陽光灑落大地。
破曉的第一縷光芒落在神廟門前的高.聳石碑,繼而攀爬過塔門,照亮正麵迎向光柱的神像和莊嚴豎立的重重石柱,將其表麵鐫刻的聖潔圖案染成金黃。
為了確定神的複活與重生,當初陽綻放光彩之時,神廟的最中心,都會舉行神聖之極的供奉。
作為位於地上的神之子的第一代行者,唯有大祭司能有資格走進聖殿,代替人間的君主完成每日必行的儀式。
“——就是他麼?”
“——啊啊,從現在開始就是他了。”
接近無聲的腳步踏過留存百年的石地,將被風送來的遠方低語冷漠地拋在身後。
這是塔希爾第二次穿過聖殿前的這道塔門。
陽光從身側照射而來,把少年過於矮小的身影投映在了左側壁畫之間,也在同時點綴諸神睿智的雙眼。
到達了這裡,已經聽不到那些竊竊私語了。
但,許是幻覺,亦或是頭頂的神明特意帶來劫難讓他磨礪身心。
“怎麼看都還隻是個羸弱的小孩子,難道真的能……”
“他的話,可能連神像都夠不著?”
“不管怎麼說……”
即使成為大祭司已經有了一段時間,獨自行走到這裡的金發少年仍然沒能獲得完全的“認可”。
除了他,所有人都止步於聖殿外的庭院。
除了他,所有人都沒有行走至眾神身前的資格。
由於塔希爾自得到全新身份後都極為低調,神廟中或大或小的事務還是由前大祭司塞尼迪掌管。
人們初時對神諭降臨的震驚和下意識的敬畏慢慢消散,到了如今,免不了又重新帶起了質疑。
再說直白一點,質疑也隻是表麵,潛藏在此之下,還有……
【嫉妒】。
能得到特殊神眷之人為什麼會是這樣一個孤僻的小孩兒,而不是自己?
本是相同的、甚至遠比自己更低的起點,但唯獨他與眾不同,之後又會得到何等的殊榮?
為什麼,憑什麼?
不管細節有何差異,歸根到底,其本意總是越不過這些話語。
它們成了在徹亮光明之中不安攢動的黑影,仿佛能從所有陰暗的角落延伸出來,窸窸窣窣纏.繞上少年的腳踝。
——塔希爾依然無比清晰地感知到每時每刻都無法散去的陰影。
少年的身形過分單薄,像是在向任何人表示,他不能肩負起如此之重的壓力。
可是,這又像是……隻是錯覺!
塞尼迪完美地完成了現下的任務,將日常儀式所需要注意和準備的種種細節都在事先向少年道明。
除卻過早地——以順應神諭之名放任不管外,從前大祭司的麵上找不到半點可供懷疑之處。
他明知道前方,此行的終點,正是少年大祭司最為恐懼的場景,仍仿若不知。
“不要緊張,儘自己所能,你的雙眼得到過拉神的祝福。”
不提在說出這句話時,塞尼迪神色凝重猶帶慰藉,實際心中究竟是何想法。
話音落下不久,第二先知微微錯愕,竟是第二次與金發少年沉默抬起的目光對視。
對視不曾持續太長時間。
塔希爾似是言簡意賅地說了幾個字,此後,便十分平靜地走上前去了。
少年從比他年長數十歲,此時卻莫名怔住的長者身邊走過。
經受陽光清理還不能潰散的攢動陰影,塔希爾依照往日的處理方式,完全不予以理會。
從庭院到聖殿門前之間的這段路程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手捧頗重祭品和特殊用具的少年麵部肌肉繃緊,步伐屬於憋住一口氣後強撐出的穩健。
不能鬆懈,更不能留下破綻。塔希爾對自己說。
腳底出現濃稠黑影時,他不去繞開,僅僅是加快腳步撞過去。
聖殿到了,狹小房間內皆是足以掩蓋一切的幽暗。
砰咚,砰咚,砰咚。
少年聽見了自己不由得加速的心跳聲。
前麵敞開環境中的陰影隻是開始,真正的“考驗”,要從還未跨出的這一步才能正式算起。
塔希爾本就舉得勉強的雙臂隱約在顫.抖,但很快,就被他自己更為發狠地穩住。
陽光與黑影碰撞,在他腳前留下了格外分明的分界線。
隻差一步。
就需要往前邁出一步,而已!
——快動,快動起來啊,怎麼可以在這裡停下?
塔希爾甚至聽到了自己心中的呐喊,透露出氣憤,和一時間洶湧泛起的惶惶不安。
他畏懼的,與黑暗相關的某些記憶也混雜在了不安之中。
前一瞬是靜謐到能將孤獨的幼童口鼻淹沒的死寂襲來,下一瞬則是轟開門窗讓雨水倒灌的電閃雷鳴……勉強維持支持的脆弱的驕傲,似乎就要崩潰了。
又因為舉足不前,緊隨在身後的流言所依托的延伸黑線,似乎就要融入前方的無儘黑暗,將他——
“……哢。”
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