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抱上去的那一刹那,心跳速度前所未有的加劇。
王子下意識低頭,嗅到了淡淡的香氣。
……
塔希爾的眼睛不是什麼未來都能看見,有的時候自然會出現漏洞。
目前看來,最大的“漏洞”就在此時此刻發生了。
塔希爾沒能看見拉美西斯,在被人從背後突然一抱時,他整個人都在瞬間僵硬了。
險些當場跳起來——不行,如此誇張的動作不符合大祭司的身份,更不是高傲冷漠又矜持的大祭司大人會做的事。
所以,隻不過是比正常狀態僵硬了一點點……而已的大祭司大人開口時,聲音還是比較平穩的:“幼稚。”
忽略掉客觀因素,他就隻說了這兩個字。
冷淡。
很冷淡。
非常冷淡!
冷到胸口裡還在莫名火熱的王子殿下也跟著僵硬了,滾燙滾燙的心頭忽然間就涼了大半截。
雖然拉美西斯表麵上絕不會承認:“塔希爾,你剛才差點跳起來對吧?說一句被嚇到了又沒什麼,真是要麵子。”
塔希爾果然也沒讓他失望:“你看錯了,沒有。”
拉美西斯:“我看到了,我就是看到了。”
塔希爾:“哦,那請你多注意身體。”
拉美西斯:“……哪有那麼容易被太陽曬到眼花啊!”
話音方落,他就意識到自己又一次落入了“陷阱”。
塔希爾轉移話題的最常用手段,就是用不平不淡的語氣先行挑起“對手”的抗爭之心,然後便自等落入圈套的對手在激動時自露馬腳。
這一個手段,塔希爾用了無數次。
拉美西斯也上當了無數次。
真是夠奇怪的,明明同一個俗套的套路用過幾次後就應當沒有效力。
反複用同一招/栽在同一招上,著實顯得實際上很聰明的當事人雙方都很不聰明。
也許這就隻能說明,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不對!
“我幼稚,你不是也很幼稚嗎?”
拉美西斯決定從此刻起,徹底跳出已經習慣成自然的怪圈,用最直接的方式反駁。
他有心要樹立起“自己已經非常可靠了,跟以前的稚嫩小鬼根本不一樣”的形象。
這裡麵是有半大少年對“成熟”這一狀態的迫切需求的,但似乎還存在些許,關乎個人情感的特殊因素。
“好了先不說這個。”
想讓自己再成熟一點的王子似乎想到了額外的一些事情,意識飄忽了一下,很快就收回,說道:“塔希爾,你到這裡來做什麼?”
“你……”
“啊?”
“……”
“大聲點啊,怎麼一下子不說話了?”
“……你。”
塔希爾隔了半晌,才像是頗為勉強地吐露出字音。
“很熱,拉美西斯,能不能把你的手拿開。”
拉美西斯(猝不及防外加不敢置信):“什麼?!”
臉還被兜帽擋著,以至於看不清神色的大祭司的動作,還是十分淺顯易懂的。
他把頭偏得離震驚的王子殿下更遠了些,身體力行地表示了自己心底的嫌棄:“你的汗水,全蹭我衣服上了。”
畢竟是一天至少洗三次澡的人,大祭司大人一直有潔癖,隻是他不想說。
目前十五歲的人生中,塔希爾把自己搞得最臟兮兮的那幾次,除了第一次,其他幾次全是因為拉美西斯才受的罪。
嫌棄沒穿上衣,褐色皮膚在汗珠的映襯下閃閃發亮的笨蛋王子,對喜歡清爽的大祭司而言非常合理,對吧?
大受打擊的拉美西斯也這麼覺得,所以他絲毫沒留意到塔希爾話中的又一個漏洞。
那就是,過去被弄得渾身泥巴灰頭土臉的時候,塔希爾都沒有這麼直白地表示嫌棄,讓他趕緊鬆手走遠點。
為什麼偏偏現在如此堅決?
錯過了關鍵細節,就隻能遺憾地錯過關鍵信息了。
在拉美西斯如遭雷劈般沉默縮手之時,塔希爾把臉偏得更遠,視線剛從眼角餘光還能掃到一點褐發少年麵龐的右邊收回。
他蜷在袖下的指尖微微抬了一抬,到底沒有真的抬起。
下意識想要將兜帽拽得更低的不自在被仿若無事地壓下,金發少年又不著痕跡地站遠了些,不讓拉美西斯聽見從自己胸膛中傳出的砰砰聲響。
即使拉美西斯離得再近也聽不見。
他也不想讓他金色的雙瞳帶著可以灼燒一切的溫度,洞穿自己莫名因為這一個擁抱漏洞百出的心。
“……”
“……”
一個是因為自己突然被嫌棄感到不爽又心虛,一個是因為心境不寧而急需要回避。
兩個少年分開站,中間的距離足有一米。
待到他們都覺得自己緩過來了,完全可以接受對方目光的考驗——這般自信地將視線再度轉來,並且格外巧地發生了碰撞。
唰地一下。
不用說,兩人的目光就像都帶電一樣,把對方紮得生疼,下一刻便飛快地錯開。
拉美西斯是往地上看,塔希爾則是往上,格外嫻熟地看向了褐發少年——的頭頂。
“梅傑德大人,是我哪裡做得不好,惹您生氣了嗎?”
塔希爾強行把前一刻的沒來由悸動壓下,對著拉美西斯的頭頂真誠詢問,心裡有點受傷。
梅傑德大人死也不肯開口。
它一屁股坐趴了拉美西斯的呆毛,睿智的目光中多出了一分淩厲,眼睛上方的兩根細長眉毛也格外尖銳地挑起。
沒錯,神也是會生氣的,更何況神明大人忍了太久已經忍無可忍,就是要向飼養人——不對,信徒,表現出不達目的絕不合作的堅定模樣。
這下子,塔希爾真的感到了頭疼。
他發現了梅傑德大人對路過的水果攤有著前所未有的執著,但卻不明白,明明每天自己都給梅傑德大人獻上了貢品,梅傑德大人怎麼還是對外麵的不是貢品的食物耿耿於懷,念念不忘?
平民能吃上的水果,跟專門供奉神明的貢品,差距當然天遠。
“您想要的話,回去以後我就為您準備最新鮮、最美味的果實,跟以往一樣……”
“!”
梅傑德大人噌地站起來了。
然後它又氣衝衝地坐下了。
塔希爾很吃驚,心裡也空落落了幾分:“您不喜歡神廟的供奉?還是說,難道,是我侍奉的方式——”
“!”
梅傑德大人又站起來了!
這次它沒有再生氣地坐趴王子殿下的呆毛,而是頑強地站立著,眼中的淩厲,似乎轉成了閃亮亮的一絲期待……
莫名其妙覺得頭頂一沉一沉的拉美西斯:“等下,你在和梅傑德大人說話?它在哪裡?怎麼回事?”
為了保護王子殿下隻有一無所知才能快樂的心,塔希爾還是沒告訴他梅傑德大人落足於哪兒,隻回答了最後一個問題。
梅傑德大人突然鬨脾氣了,跑到水果攤來了,好像很想吃水果,但又不接受神廟的貢品。
塔希爾(低落):“唉。”
拉美西斯:“……”
“一定是我還不夠虔誠……”
“那個,塔希爾,我能不能問一問,你給梅傑德大人的貢品……是怎麼給的?”
塔希爾定定地與他對視三秒。
“將精挑細選的貢品送來,靜放在大人的麵前。”
“然後呢?”
“放到下一次輪換祭品的時間——前一份祭品,由我自己滿心感激地吃掉。”
拉美西斯:“……”
塔希爾:“怎麼了,供奉神明的儀式不就是這樣麼。”
難道拉美西斯在質疑他做祭司的態度和水平?
這種懷疑也太傷人了,縱使性格冷淡如塔希爾,也會發自內心感到不高興。
他從六歲開始便接手了在神殿最深處舉行的日常儀式,每一個步驟每一項內容,都熟悉到了刻骨銘心的程度,即使閉著眼也不會出錯。
對梅傑德大人的侍奉也是非常重要的每日必行任務,塔希爾當然不會放鬆,更不會因為和梅傑德大人朝夕相處,就減少對它的尊敬。
拉美西斯:“……不是。我隻是忽然想到,能跑能動能跳的神明大人,應該跟不能動的神像,不一樣啊?”
塔希爾:“……”
拉美西斯:“梅傑德大人,應該能自己吃東西吧。”
塔希爾:“…………”
拉美西斯:“會不會,它其實非常想吃掉你給他準備的貢品,但就是吃不到,因為——”
——都被你帶著萬分心誠地吃掉了。
——還是當著麵,親眼看著吃的,一口都沒給留。
塔希爾:“…………!!!”
這、這是什麼天理不容的驚人大錯誤啊!
就如塔希爾被突來的打擊打得有些發懵,眼神泛空,竟呆滯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了。
真正的心聲被機智的拉美西斯王子一語道破,委屈得不行的梅傑德大人如同置身黑暗已經,終於得窺天光,此時也是激動萬分。
它在王子殿下的頭頂一陣猛跳,以此來表達自己這些年是真的過得不容易的悲痛。
哪有信徒這樣對神的,把好吃的吃了就算了,還當著麵吃!吃了還覺得這就是供奉成功!
如果不是梅傑德大人很喜歡這個小信徒,早就有神罰降下來了,而不是忍著口水直直等到今天。
砰!砰!砰!
被當做跳板的拉美西斯(吃疼):“啊呀!腦袋突然好——痛痛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