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塔希爾正在寫回信。
不能說是單純寫給某個人用以敘舊的“信”, 因為他的本意,其實隻是想要用嚴辭杜絕最近在法老家莫名泛濫的不良風氣。
根本不知道是怎麼演變成這樣, 還越演越烈的。
即第一次抓包到小女兒晚上不睡覺偷偷看書之後,繼而抓到了第二次、第三次……的塔希爾,對某個嚴重影響孩子生活與學習的男人極有意見。
“請給我列出不下於三條給櫻看情詩集可能會有的好處, 否則我絕不認同你們父女二人現在的行為。”
他的語氣聽著都要比平時冷硬那麼幾分。
如果男人給不出合理的解釋, 還要甩出來一句“高興最重要”, 那就不隻是頭頂呆毛會被重重抓住的問題了。
——是會被剪掉的。
沒錯,就用蛇杖變成的剪刀, 輕鬆且狠厲地把約等於法老王標誌的頭毛哢擦銷毀。
法老王聽了這句話, 捕獲到了這絕無虛言的威脅,內心有多震撼,呆毛有多如在寒風中聳立,這些不重要的反應就不多說了。
總而言之法老王立刻神色一正——他就算是真的屈服於表麵冷淡內心暴怒的王妃的氣場之下,也是絕對不會承認的——給出了塔希爾所要求的好處一二三。
“櫻既然是個心思細膩的女孩子,早點接觸到這些也無所謂。”
“……”
“在完成其他課業的前提下, 額外欣賞為父的文筆與才情, 也並無不妥吧,不過是稍稍地晚睡一會兒而已!這不是還有你監督她麼。”
“……”
“當然了,最重要的理由是!要培養她向長輩虛心學習的習慣,還能讓她了解到父輩的優秀,從而激勵她不斷努力——”
塔希爾:“…………”
祭司大人半晌都沒能說得出來話。
不是被法老王看似理直氣壯實則說的都是強扯的廢話震懾到了, 就是第無數次深深地意識到, 這個男人在私人問題上, 就是個傻瓜!
“我說你,在教育的過程中,不要加入太多私心。”
最終塔希爾還是開口,將自己抓到的漏洞挨個指出:
“讓櫻了解到長輩的優秀,就一定要給她看——這種內容嗎!讓她去看你的其他豐功偉績效果分明更好。而且,根本不是什麼‘稍稍’的問題,讓她晚睡就是你的責任!”
趁櫻還在學校,家裡的兩個笨蛋就孩子的教育問題破天荒地在“吵架”,“吵”得還挺激烈。
目前旁觀者隻有蛇杖,但蛇杖大爺低調且隱蔽地沿著金光閃閃的牆根縮走,拒絕參與進如此弱智的爭論,也拒絕變成剪刀。
塔希爾失去了“剪刀”,暫時不能剪掉法老王的呆毛,不過冷著臉指責這個笨蛋還是可以的。
隻有在這種適合,祭司大人的話才會出乎意料地多起來。
奧茲曼迪亞斯張著嘴,頗為呆滯地被親愛的塔希爾不帶情緒起伏,卻如寒潮風雪席卷而來般嫌棄了一通,完全沒辦法打斷插嘴。
法老王忽然間明白,當初大祭司大人的政敵們為什麼會那麼討厭他又怕他了。
因為既說不過,還要被大祭司抓住所有錯處,毫不留情地用言語全方麵擊打,短短幾句就能讓人體無完膚。
而且大祭司大人是何等高冷之姿,政敵們要在勉強挺過抨擊,精神即將崩潰之時才會突然發現,隻用簡潔台詞就將他們唾棄的這個可惡的男人,壓根沒將任何人放在眼裡。
所有人都印不入他眼,對著本就是看不上的凡人,他的語氣才會這般淡漠。
——看吧,多傲慢的一個人。
他樹敵無數,一失勢就引來群起落井下石的主要原因,全都在這裡了。
法老王沒想到,時隔幾千年,自己也享受到了大祭司眼中沒有腦子的凡人的待遇……啊,不對,還不能這麼說。
畢竟塔希爾還是給了他幾分麵子的,也因情況特殊,沒有用那雙不知讓多少人膽寒的藍眸投來漠視一切的冰冷目光。
“……”
“……不行,我一定得說幾句!”
而王不愧是王,在短暫的一會兒失神之後,他還是強行出言打斷了塔希爾。
“我倒是有想過帶櫻去埃及一趟,親眼去仰望我留下的恢弘神殿——這個計劃已經安排上了,等以後再執行。”
“是嗎。”
塔希爾對於奧茲曼迪亞斯擬定的這個計劃還算認可,態度好了些許。
他還聽到了“埃及”這兩個字,心中不那麼明顯地微動,但很快就平息了下去,仿若無事。
“我承認,櫻不按時睡覺有我的責任。”這會兒終於順暢地承認錯誤了。
法老王坦蕩,可若是要以此認為他就真的徹底低頭了的話,那就太小看王中之王了!
“拋開晚不晚睡的問題,我還是堅持,讓櫻早早借鑒學習父輩——們的優秀之處,是很有必要的。”
男人的目光忽然又變得灼灼,眼前隔著一層白布,塔希爾都能隱有所覺。
他差點因此條件反射地後退半步,但臨時想起了什麼,又強行製止住了自己。
“不止是我一個人,塔希爾,你以前也特彆喜歡看情詩。”
奧茲曼迪亞斯道,唇邊浮起了一絲笑意:“若是你來寫,想來寫得跟我相差無幾,也說不定啊。”
塔希爾:“你說什——?!”
好險,隻差一點又要失態。
失憶人士被這句“你以前也特彆喜歡看情詩”狠狠地砸到頭頂,險些有些反應不過來。
在開玩笑?
肯定是在開玩笑。
他,喜歡情詩?
還是手不釋卷,天天看個不停……的那種癡迷?!
奧茲曼迪亞斯哈哈大笑:“是啊!我可沒有騙你。當初我可是撞見過無數次,你拿著自己謄抄下來的某個人的詩,每天都要看上兩遍,連借我看上一眼都不太樂意——話說這個可惡之徒到底是誰!”
等等。
冷不防地,法老王又想起來了。
自己到死都沒找出來,塔希爾喜歡的“法老拉美西斯”到底是哪個王朝的法老,這件小事堪稱他遺留至今都未解開的執念。
不行。
被遺忘了的耿耿於懷、食不下咽的感覺居然又出現了。
前不久才在愛女麵前大方宣揚“美不能獨占”的法老王心頭一酸。
想到自己寫了這麼多詩,塔希爾生前都沒能真正看過,卻對另一個跟他同名的(水平還不一定有他好,錯,是絕對沒他好的)男人寫的情詩喜愛得不行,愛不釋手……
法老王忽然就無法淡定下來了。
“那個家夥到底是誰,真的是現實存在的人嗎?難道是史實遺漏的法老……可惡,塔希爾,你為什麼就那麼喜歡他!”
還沉浸在“什麼我怎麼可能會喜歡讀情詩)的驚駭中的塔希爾:“…………現在的我怎麼可能知道!”
他心如亂麻,若不是潛意識裡有些異樣,都要懷疑這是法老王故意扯出來的借口了。
可是……情詩?怎麼可能!
不用說,塔希爾一時間很難接受這個可怕的“事實”,自然更是沒法去解答奧茲曼迪亞斯耿耿於懷的疑問的。
——然而這個法老相當難對付,比朝堂之上脆弱的敵人們難纏一百倍。
因為敵人隻能被他冷冷淡淡諷刺到崩潰,不會惱羞成怒,或者嫉妒不已地猛地跨上來一步……
一把將他抱住,死活不肯撒手。
“……!”
塔希爾的思緒就是被這不按套路出牌的一抱,猛地打斷的。
對人來說頗為細小的震蕩傳開,讓本是柔順披散在肩後的金發向後紛飛,飄起了一陣兒,才慢悠悠地重新回落。
“…………”
好似隻是剛剛回過神,就成了現在這個樣子了。
眼前阻擋了一層本來毫無存在意義的白布,不然就可以像麵上其他地方那樣,直接接觸到男人如他本身存在般熾熱的胸膛。
即使什麼都看不清,塔希爾的雙眼也不禁微微睜大。
不知為什麼——可能是因為嫉妒心作祟,或者是因一件事想起了更多自己無從得知的遺憾,法老王沒有提前告知,就順應心聲,將自己摯愛之人摟入懷中。
他寬厚而有力的手掌輕覆上金發祭司的後腦勺,溫柔卻又不容抗拒地將祭司的頭按在自己身前。
他的另一隻手臂便順勢環住了他的後背。
塔希爾許久都沒有開口,也許是驚到了。
比以往的幾次都要清晰得多,這一次,他從近在咫尺的地方嗅到了溫暖——就如陽光一般溫暖的氣息。
法老王的身上一直是帶著類似於檀香的氣息的,身為地位尊貴的王,難免會沾染上許多昂貴香料的味道。
可這個氣息不是檀香,混雜在多餘的氣味之中,隻有細下心來感受,才能品出實際上存在感格外強烈的它來。
仿若周身都被陽光環繞,這些自帶溫度的光,用自身的熱量將總是身處於冰冷與黑暗之中的他溫暖。
一時之間,心中因此出現了說不出緣由的刺痛,並雜著更為莫名的——不想離開這個懷抱的奇怪的貪戀。
‘也太奇怪了。無論是情詩,還是這個,都不像我。’
塔希爾心想。
不止是他,法老王那邊的情況似也差不了多少。
男人正垂首,高挺的鼻抵在祭司的發間,再度做了曾經不自禁做過的舉動。
在塔希爾看不見的地方收斂起所有神情,王輕輕地閉上雙眼。
雖然方才這樣做,確實有衝動的因素,但他也是真的想要抱住他瘦弱的身軀——隻有這一點毋庸置疑。
“嫉妒”,這是也是有的,但表現出來的絕不是心中全部所想。
如果法老王不說,他愛的人就不會知道,被那件小事牽連起的,還有更多他怎麼都耿耿於懷不得釋的事情。
除卻到現在都不知道的塔希爾離開他後的經曆,還有一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