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此時的心情,想也知道好不起來。
“嘖,兜兜轉轉,還是跑到這個鬼地方來了。”
不遠處的“專家”輕嘖一聲,語氣中儘顯不滿。
它十年前就千裡迢迢往這兒跑了一趟,卻沒想到在門口就被法老王留下的結界轟飛,好不容易鑽到神殿裡麵去,又遇到了新的挫折——
反正後麵發生了什麼差不多都知道了!它懶得再重述一遍!
“專家”,不,蛇杖仍舊沒想到,自己現在還要受萬惡的法老王壓迫,再來挖一次墳。
隻不過。
在習以為常偷偷咒罵笨蛋白癡法老王之餘,蛇杖這一次遭受奴役,情緒還算穩定,沒有特彆心懷怨艾。
當然不是它突然之間胸懷變寬廣了,而是——有非常好笑的事情擺在前麵,優先度高過了它的滿心怨恨。
蛇杖(在心裡):‘哈哈哈哈呼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本大爺要笑死了!這家夥要自己挖自己的墳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它憋笑憋得很辛苦,以至於□□控的人類表情扭曲,兩眼黯淡無光。
這句話,從字麵意思來理解就可以了。
沒錯,現在正在發掘的遺址是貨真價實的法老王拉美西斯二世的神殿,也是他生前就為自己與愛人準備的陵墓。
這座陵墓是為了不被外人打攪,永享安寧,才會故意深藏於地底。
如今法老王的陵墓之門就要敞開了,還要灌注進來自數千年後的渾濁氣息。
——最好笑的是。
法老王本人,聲名赫赫的拉美西斯二世就站在這裡,麵無表情地注視著這一切按部就班地進行。
雖然在這之前,他自己已經進了一次神殿,將自己的遺軀換了個地方。
但安息之所遭到凡人的踐踏,王的心裡肯定高興不起來。
可他並未被發生在眼前的不敬之舉徹底觸怒,對這群無光者處以神罰。
原因就在於,這個“計劃”說到底,是他自己想出來的。
也是他自己親自參與的。
“既然要讓全世界都知曉他的名字,那就讓餘的地底神殿重見天日吧。”
在做出這個決定時,奧茲曼迪亞斯實際上並沒有嘲諷他的蛇杖所想的那麼憋屈憤恨。
拋卻必須要容忍凡人們在此喧鬨以外,王的心境十分平和。
他分得清主次,知道當下什麼才是最重要的——那必然是靈魂即將徹底消亡的愛人。
此行此舉,不是憑空生造一個傳說或神話,隻是為被掩埋的事實抹去壓覆在其表麵的塵土,讓它重見天日而已。
——在數千年前,正值最鼎盛王朝的古埃及,有一位風華絕代的大祭司,他的名字叫做塔希爾。
——他是法老王的愛人,四處修建而起的殿宇,耗儘此生寫下的情詩,皆都為他所留。
即使不僅是為了“他”,數千年後的世界也應當知曉這一點。
“真是夠豁出去的。”
蛇杖暗自諷刺王,嘴上說得這麼瀟灑,過不了多久肯定會後悔。
這個說法並非沒有依據,畢竟化為英靈的古代王自己將自己的墓室打開,讓無知的後人參觀——要是讓人知曉,這絕對是曠古奇聞。
多奇葩,多丟人,同是英靈的諸位英雄聽了,絕對也都要笑死過去。
行吧,他還算是隔著一層,好歹沒有自己親手去挖……可這有什麼區彆麼?
蛇杖無論如何都沒法理解。
它覺得,自己不管看著這兩個蠢蛋多久,都是沒辦法理解他們所做的毫無好處、對自己隻有無儘壞處的事情的。
比如這個不管不顧放開結界的法老。
比如那個已經快要徹底消失了的祭司。
不久之前蛇杖就看著法老王回到神殿最深處的墓室,打開靜謐已久的棺木,想要將被蛇杖放在裡麵的塔希爾的身體抱出來,和自己的遺軀一同安置到彆的地方去。
可是,他的手在碰到麵容如舊,仿佛隻是在沉睡的金發之人的身體時,就在指下的這一存在,竟然如同泡沫一般悄然破碎了。
這具身體是蛇杖憑借自己模糊的印象,自己捏出來,想要給召喚回來的靈魂複活用的。
但現在已經知道了,身體拿來沒用,塔希爾的執念隻是因為混雜了些許靈魂殘片才能堪堪留存,執念消失,殘魂沒了依托,就會像這泡沫——
“……”
奧茲曼迪亞斯垂首,伸出的那隻手臂仿若變成雕塑了一般,久久維持著一個姿勢不動。
過去良久之後他才收回手,染塵的黃金棺內已然空無一物,連能稱得上“殘骸”的碎片都未能留下。
或許就是被直接發生在眼前的“消亡”所刺激,法老王的決心在那一刻變得更加堅定。
他一定要完成這項“使命”。
緣分與無形的命運讓他與愛人得以在千年後重逢,便不應當那般絕情,讓他在短暫的得到後,又將塔希爾永遠地失去。
“餘一直在思索,我們生前不得相守,究竟是因為餘做錯了什麼,又或者,我們在哪裡把彼此錯過。”
在離開之前,法老王停在墓室中央,仰首看到的是靜靜聳立在墓室最前方千年不動的高大神像。
其中一尊神像屬於眾神之主,代表太陽的拉神。
神注視著人間,知曉一切,主導一切,卻從不將某些隱秘的真相透露半分。
“若是我與他相愛有錯,那您應該懲罰那時儘是肆意妄為,沒有考慮過後果的我才對,父神啊。”
“那一夜,您的目光穿透雲層來到人間,果然看到他了嗎?”
奧茲曼迪亞斯為自己在此刻產生的疑問感到苦澀萬分。
他衝動了,不管怎樣都不該發問的。可即使是麵對滿心敬意的父神,他到底還是忍耐不住。
這隻是一個毫無根據的猜測。
但奧茲曼迪亞斯還是莫名覺得,自己的猜測是正確的。
在那個萬籟俱寂,連燈火都變得哀戚黯然的夜,神的視線抵達人間,順應了他不知怎麼產生的“錯覺”,看到了當時就在那裡的某一個人。
一人乘坐著前往聖地的太陽船,身在高不可及的天空。
一人跪坐在同樣失色的神像前,停留在昏暗無光的地麵。
橫擋在他們之間的巨大溝壑永遠是無法觸及的天與地,無法跨越的生與死。
如今也是。
“難道還要再經曆一次嗎。”
法老王不甘地喃喃自語。
他的目光才離開父神,也是不經意間,滑落在旁邊頗為不起眼的另一尊神像上。
“…………”
“梅傑德大人。”
原來墓室之中的另一尊矮小的神像,屬於一位在神話中完全不出名,著墨甚是寥寥的小神明。
奧茲曼迪亞斯想起自己從來沒機會親眼看見,卻深知其對塔希爾的意義非同一般的神明大人,同樣不禁暗歎:“如果您還在,至少還能給他一絲安慰。”
沒人知道梅傑德大人當初去了哪裡。
不對,連梅傑德大人究竟是自己離開,還是無聲無息自己消失的——更或者它其實並沒有真正離開,都沒人能夠確定。
蛇杖或許知道,但它就是閉緊了嘴,怎麼都不肯說。
“蠢貨……從沒見過這麼蠢的,不止是人,連神也……”
它隻是私下裡這般嘀咕,仿佛是要給自己洗腦:“難道隻要靠近這家夥,就會不受控製地做起蠢事來嗎!本大爺絕對……絕對不會!”
可以這麼說,在這裡的英靈與蛇,意誌都堅毅無比……
唔,也許吧。
“你在這裡盯著吧,餘要去彆的地方看看。”
“遺址”的正門又可以看見了,法老王的眉頭緊鎖,忍耐到現在,果真不想再直視下去。
他打算到彆的地方隨便轉一轉——還能有什麼彆的地方,金字塔對真·古代法老王來說毫無新奇可言。
隨便一轉,他就帶著莫名的煩躁,轉到博物館去了。
也是巧,當法老王過去的時候,博物館正在開設特彆展覽。
特彆展覽的主題人物,是古埃及末代女法老,有埃及豔後之稱的絕代美人。
這個展覽裡放出來供人隔著透明展櫃參觀的展品,自然全都是與那位絕代美人相關的文物。
法老王正為凡人蔑視法老的尊嚴,將死後之物放在大庭廣眾下肆意參觀一事憤怒不已之時,匆匆掠過的目光,忽然停頓在展廳的某個角落。
捕獲到的其實隻是一閃而過的流光,還因為艱難穿過擁擠人群間的極窄縫隙,變得極為微弱不清。
但他還是一眼就發現了。
仿佛全身心都被這個意外發現所定住,不知不覺,全然不受控製地向那方走去。
於是,在不久之後,他就看到了那塊鑲嵌有藍寶石的精美首飾。
它曾屬於他,又在之後被他轉送給了另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