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現在的心情很奇妙。
高興是真的,幸福也是真的,可填充得更多的應該還是如同踩在雲端的飄忽感。
跟愛人失而複得的那時有些許相似,卻比那時少了壓抑於心的沉沉晦澀,多了明明可以填平枯海,卻比片羽鴻毛還輕巧的……
【滿足】。
啊啊,世人怎能想到,理應有征服世界之野望的偉大之王,竟然會這般容易滿足。
很久很久很久以前埋入心田的那顆種子發芽了。
它紮根生長的速度不快不慢,循規蹈矩,隻在長大後的某一時刻突然遭到了風的點醒,枝葉一下子搖曳盛輝,彰顯出積極向上的昂然。
這株由愛而生的小樹在生長到最繁盛的那一刻突遭厄運,仿若在一夜間變成滿樹枯葉。
在那之後的更長的時間——直到相隔如此長遠的前不久,抱著最後一分執拗始終不肯徹底**的枯葉才終於尋覓到了久等的一絲水源。
隻得到一滴就重獲生機,再得充分的澆灌,它便瞬間恢複滿樹綠意,一鼓作氣地抽長成繁茂高聳的麵貌。
這綠意必然會在此後的日子永遠保留,將不會再退去的春天留下。
興許也就是因為,這是王做夢都沒想過能夠得到的最深最重的愛,才會恍惚,仿佛自靈魂深處發出了饜足的歎息。
——真的得到他了嗎?
奧茲曼迪亞斯總是忍不住問自己,並為完完全全確定的答案不禁自喜。
——嗯,對。
——真的已經得到了。
法老王熱衷於炫耀自己得到的愛,並且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的毛病險些就要發作。
但還好理智在關鍵時刻強行上線,硬生生阻止他乾這種時候絕對——沒錯,是絕對——會被抓住頭頂呆毛哢嚓掉的蠢事。
不能讓愚昧的世人知曉王終於完完全全地得到了他的王妃。
隻是,想到他們已經知道他愛他了,王的心中還是可以稍稍舒服一點的。
若不是要找個借口讓櫻離開,奧茲曼迪亞斯早就已經回到臥房,迫不及待地再與熟睡的愛人相擁……
哦。
那也不行。
“我必須得先找到‘那個’才行。”
王提醒了自己。
褐發男人的金眸熠熠生輝,光亮程度甚至超過了此時已經掛在了天邊的朝陽。
塔希爾還在睡。
趁著還在向上攀升的朝陽之光還未升到一定高度,透過紗窗與窗簾,柔柔地傾撒在覆蓋著潔白床被的金發之人身上,法老王要去做一件事情。
就像生前,還是個朝氣蓬勃的少年的那時候一樣。
他要去為愛人尋來一朵開得最清純的花,放入花瓶,再擺在他們的窗台上,抬眼就能看見的地方。
心態在一瞬之間返老還童,仿若靈魂也跟著變得輕飄飄,無論多麼難以跨越的艱難險阻擺在麵前都會立刻翻越。
莽撞,不顧一切,心中甚至出現了“隻要能讓他露出微笑,不管要做什麼都會毫不猶豫地去做”的衝動……
唔。
這種昏君的思維有些危險啊,在這時候出現,似乎不是什麼好事。
——但王趨之若鶩。
要在現世找到一朵能令王滿意的純潔水蓮花,困難程度可想而知。
但奧茲曼迪亞斯有他自己的辦法。
也算不上跋山涉水,因為時間就這麼一點兒,動作必須抓緊。
可要說跨越艱難險阻,這倒是完全沾得上邊的。
男人的身影在這一過程中,發生了奇跡一般,他仿佛先變回了那個隻能沉默凝望愛人離去背影的王,又陡然轉變——身影縮小,紅白雙冠與王的權杖脫離他而去。
解除掉沉重詛咒、艱難坎坷、無儘歲月施加給他的層層負擔,隻剩下滿心的“愛”。
奧茲曼迪亞斯又變成少年王子拉美西斯了。
少年抬腳踩入池塘,小心翼翼地彎腰伸手去摘開得正好的蓮花。
蓮葉和花瓣上都沾著不少水珠,被摘取時就灑落下些許。又被褐發少年緊緊捏在手中,一路上搖搖晃晃,到地方之後,就隻剩下蓮葉邊緣還殘留著些許晶瑩。
‘塔希爾還沒來……’
“塔希爾還沒醒……”
輕手輕腳,好似從未有這樣小心翼翼過。
胸中懷揣著滾燙的熱情與期待,他將蓮花放到了窗台。
‘等待真是難熬啊。’
昔日的少年是急切的。
而如今的男人卻出奇地耐心,隻有這一點與曾經不同。
“沒關係。”
“這一次,我可以慢慢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