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渺以為秦斯陽沒那麼討厭她,至少不像秦思沅那樣明明白白、直截了當。
但她錯了。
秦斯陽隱忍壓抑的討厭,比他妹妹明明白白、直截了當的對付,來得陰險一百倍……
她不該因為這次的合作關係,就對他掉以輕心。
“當然,在周清華挨個檢查之前自首,應該能爭取到較輕的處罰。”
作為班長,秦斯陽很“善良”地提醒她,“周老師對主動承認的同學,向來比較寬容。但如果被她揪出來,隻怕你這學期分數直接扣成負。”
他說完,蘇渺緩緩掀開了袖子。
白皙細長的手腕間,之前那枚小小的鷹翅已經不見了,隻有一塊稍稍泛紅的皮膚,是它在她身上曾留存過的印記。
“秦斯陽,要讓你失望了,紋身我已經洗掉了。”
在被他看到的第二天,蘇渺就洗掉了紋身。
她才不會給他留下把柄。
秦斯陽聳聳肩,似乎並不感到意外:“洗掉也沒關係,你就讀嘉淇期間有過紋身,一樣要扣分。”
“口說無憑,你有證據嗎。”
“你手腕泛紅的那一塊兒,就是證據。”
“我對花生過敏。”她緩緩從書包裡摸出兩枚花生,“吃一顆,渾身上下都會長這種紅色的東西,越撓越紅。”
秦斯陽見她連花生都準備好了,看來是有備而來,也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年紀不大,心思還挺深。”
蘇渺緩緩剝開了花生。
不是她心思深,是她以前遇到過太多太多這樣的事。
然而,就在她吞下那兩顆花生仁的時候,秦斯陽忽然道:“沒關係,反正班上有紋身的人,不止你一個。”
蘇渺的心猛地一提,想到了遲鷹。
秦斯陽平靜地說:“班主任隻會抓一個,以儆效尤,不是你、大概就是他了。”
“難道他不是你的朋友嗎!”
“但秦思沅是我妹妹。”
蘇渺指尖淺淺地嵌入了掌肉中,對身邊的少年真的幾乎要恨之入骨了。
又能怎樣…
自她出生到現在,從來未曾擁有過幸運,仿佛全世界都在和她作對、與她為敵。
大概正如蘇青瑤曾經所說的那樣,她的出生就是個錯誤,她不該來到這個世界上,招惹所有人討厭。
“既然你的紋身已經洗了,這一波讓遲鷹幫你頂上吧。”秦斯陽輕飄飄地說,“反正他績點分多,就算扣一半,也比你現在的分數高。”
蘇渺知道,秦斯陽說這話…就是故意激她主動去向老師承認。
“激將法沒用,我不會去的。”她拿出數學練習冊埋頭做題,“我絕不會離開嘉淇私高。”
就當她自私吧,她不信她的命就是這樣,她不想認這個命。
再小的翅膀,也想要掙紮著…能有多遠就飛多遠。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班上每個同學看似認真上自習,但實際上也都在留意著周圍,看有沒有人主動去辦公室向周清華承認紋身。
蘇渺一道題都沒能解出來,看著練習本上的鉛字,心被擰成了麻花。
遲鷹不是什麼三好學生,她在他身上嗅到過煙味,也見過他買煙,他還會打架…
這一麵,鮮為人知。
至少,在嘉淇私高的所有老師和絕大多數同學心目中,遲鷹就是毫無瑕疵的好學生。
這件事…說到底因她而起,與遲鷹無關,他完全是被她牽連了。
不、不不,她的分禁不住扣,但遲鷹分數很多,讓他頂上去沒關係的。
像她這樣的人,不自私...就隻能毀滅。
蘇渺心裡的天使和惡魔兩個小人掙打著架,不可開交。
而下課鈴…宛如催命符一般地響了起來。
不管她心裡有多麼篤定,最後一刻,她的腳還是不聽使喚地站了起來。
秦斯陽沒有抬頭,執筆在草稿紙上寫著數學算式,心底早有預料。
蘇渺當然會去。
即便再不堪的人,也不會讓心底的美好因自己而蒙塵…
晦暗世界裡唯一的光,人會不顧一切去捍衛和守護。
就在蘇渺走出教室的前一秒,她的手腕被一雙更有力的手握住了。
蘇渺回頭,迎上了遲鷹漆黑的眉眼。
他單手插兜,嘴裡嚼著木糖醇,下頜線流暢漂亮,臉上掛著玩世不恭的笑意:“這麼急,上哪兒去?”
“辦公室。”
“正好,我也要去,有什麼話要我帶給老周?”
“遲鷹!”蘇渺急切地拉他的袖子,然而他卻反握住她的手腕,笑著將她拉近。
薄唇抵在她耳邊,遲鷹壓低聲音道:“路很長,彆倒在這裡。”
每一個字,擲地有力,宛如金石之聲。
他與她錯身而過,留下一抹桀驁不馴的背影
……
幾分鐘後,有幾個同學激動地衝回教室來彙報情況——
“哇靠!!遲鷹的腰…我的天啊!!!好性感啊!!!快去看!!!”
“真的假的?”
“快去看,手慢無了!快點!”
班上一大半的女生跑了過去,中間還夾雜著包括段橋在內的幾個“不太對勁”的男生。
蘇渺坐不住了,跟著他們來到了辦公室門外,鼓起全部的勇氣朝內望去。
遲鷹背對著他們,勁瘦有力的後腰處...的確有一枚刺青。
那是一對張開的黑色翅膀,幾乎占滿了他整個後腰,飽滿而生動,仿佛每一片羽毛都在震顫。
淩空欲飛。
不,那不是淩空欲飛的翅膀,那是羽翼,將她遮擋在了人群的陰影中。
所有人臉上都掛著驚歎和看好戲的表情,討論著這次遲鷹是要大禍臨頭了。
隻有蘇渺,強忍著即將掉下來的眼淚,指甲嵌入了掌心肉中。
路很長,彆倒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