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騫一眼就望見秦思沅了。
在他放學必經的那條幽暗的下水道裡,小姑娘跟受驚的兔子似的,蜷縮在路邊,瑟瑟發抖。
上次被她揍了一頓之後,季騫就一直沒和她見麵,見她這般模樣,略微驚詫地走過去。
“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嗎,哪個把你嚇成這樣?”
秦思沅充耳不聞,隻是蹲在角落裡顫抖著。
季騫猶豫片刻,終於還是走了過去,結實的手臂輕輕擱在她肩上,拍了拍:“誰欺負你,說出來,我去找他算賬。”
卻不想,小姑娘一整個抱住了他。
他身體僵住,她身上那股甜香味兒充斥了他的鼻息,簡直要令他全身血液逆流了。
“我…我告訴你一個秘密,我…我殺人了。”她嗓音裡有哭腔,“我完蛋了。”
季騫難以置信:“你說什麼!”
“我詛咒了她媽媽,我咒她媽媽大出血,一屍兩命,然後她媽媽真的就…”秦思沅嚇得嗓子都啞了,“我當時氣瘋了,張嘴就來了,但是你曉不曉得,她媽媽真的死了!”
季騫從她斷斷續續的話裡,大概猜出了些許端倪:“你冷靜下。”
“季騫,現在的醫療技術那麼高,生娃兒怎麼可能死!肯定是那個詛咒!”她死死攥著他的袖子,神經兮兮地說,“聽我哥說,是什麼羊水流到血管裡了,概率是萬分之一才會發生這種事,你說,這是不是因為詛咒…完了,我完了…”
季騫竭力穩住了少女顫抖身體,沉聲問:“你說的一屍兩命?”
“對…”
“那孩子呢?”
“孩子好像活下來了,但她媽媽死掉了啊。”
“既然孩子活下來了,那就不叫一屍兩命,說明這跟你的詛咒無關。而且你哥說的什麼羊水流到血管裡,這也不叫大出血,跟你的那句話沒關係。”
聽到他這樣說,秦思沅這才稍稍鎮靜了下來:“真…真的嗎?真的跟我沒關係?”
“放心,如果詛咒就能殺死人,那我估計已經變成這個世界上最出神入化的頂級killer了。”
秦思沅忍不住笑了下:“就你…還頂級killer。”
“怎麼,瞧不起我?”
“你連我都打不過。”
“那是我讓你,我從不和女人動手。”季騫說著,將她從地上拉扯了起來,“送你回家。”
“我不回去!”秦思沅瑟縮了一下,“我爸出差了,我媽也搬到上海去了,我哥哥今晚要去醫院照顧小孩,我家裡沒人,萬一她媽媽回來找我索命…不不,我還是就在街上待著吧。”
“你在街上待著,就能躲過冤魂索命了?”
“街上人多。”
“這會兒人多,等零點之後,這條通道就會空蕩蕩,隻有陰風嗖嗖的,地下通道的燈也會忽閃忽閃的。”他緩緩湊近她,輕聲道,“那個時候,你就不知道通道儘頭站的紅裙子的女人到底是人還是…”
“啊啊啊!”秦思沅嚇得趕緊抱住頭,“不要說了!”
“回去吧,相信我,沒有任何地方比家更安全。”
秦思沅悶悶地站起來,衝他道:“把手機給我。”“乾什麼?”
“借我打個電話。”
季騫沒有多想,解鎖之後,將自己的土豪金磚頭手機遞給了秦思沅。
秦思沅播出了一個號碼,沒多久,她的手機鈴聲響了起來。
她將手機還給了季騫,悶聲道:“如果我遇到危險,我…我會給你打電話的。”
“……”
他看著手機裡那個陌生的號碼,揉了揉鼻子,說道:“你要是遇到危險,我也趕不及來救你,尤其還是冤魂索命這種…”
“你還說!”
“行,你害怕就給我打電話,我整夜不關機。”
說罷,他揚了揚手,轉身離開了。
沒多久,手機裡穿來一條微信提醒消息——
【是思沅不是思源金牌蝦水餃】添加您為好友。
季騫點擊了通過。
是思沅不是思源金牌蝦水餃:“我是秦思沅。”
季騫:“知道,很明顯。”
是思沅不是思源金牌蝦水餃:“如果我害怕,給你彈視頻你不介意吧?”
季騫:“……”
是思沅不是思源金牌蝦水餃:“是你先追的我,你現在這樣啥子意思嘛!耍我啊【憤怒】”
季騫:“好,你可以給我彈視頻。”
是思沅不是思源金牌蝦水餃:“okk!”
四月的微風溫柔地吹拂著他硬朗的臉龐,他站在路口,看著這一長串拗口的名字,想了想,給她改了一個備注——
“餃子妹”
*
醫院的嬰兒房裡,蘇渺見到了那個孩子。
她和房間門裡所有小嬰兒一樣、躺在溫暖的保育箱裡,似乎連長相也沒有太大的差彆,褶皺的小臉、眯成一條縫還沒有完全張開的眼睛、肉嘟嘟的小手……
蘇渺在她臉上完全找不見蘇青瑤的影子,隻覺得…陌生。
這也是秦斯陽第一次見到這個孩子,這個和他與她血脈相連的孩子。
沒錯,她的降臨,注定了他將永失所愛。
秦斯陽對她也喜歡不起來。
“蘇渺,如果你願意,可以經常過來看她。”
“我能不能和她單獨呆一會兒?”女孩嗓音沙啞。
“當然。”
秦斯陽轉身退出了嬰兒房。
蘇渺看著麵前這個小小的生命,很難以想象,這樣一個小生命的降臨,究竟是多麼的血腥才能夠奪走另一個強壯、鮮活的生命。
這是一張完全陌生的臉龐,找不出一絲一毫媽媽的熟悉痕跡。
看著她支支吾吾,一會兒抓腳,一會兒伸手的樣子,多像是個小惡魔,一個奪走母親生命的小惡魔…
如果不是她,媽媽大概還會在她身邊,永遠永遠…她會讓媽媽過上享福的好日子,住上臨江的大房子。
這一切都被毀了。
蘇渺眼底劃過強烈的恨意,她打開了保育箱,手伸了進去,落到了小嬰兒細細的頸子上。
碰到她皮膚的一瞬間門,蘇渺嚇了一跳。
好軟好軟,軟得仿佛一軟沒有骨頭的軟肉。
原來這麼一個小東西,生命也是如此的脆弱,就在她的股掌之間門,稍稍用力…就沒了。
小女孩眯著一條眼縫,看著蘇渺,小手也抓住了蘇渺的手臂,支支吾吾地囈語著。
那一瞬間門,蘇渺腦海裡浮現了遲鷹曾給她看過的兒時那張照片。
怎樣邪惡的力量,才會驅使她對這樣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朋友產生扼殺的念頭。
當初遲鷹的父母,是不是也這樣對待過他…
原來、原來真的會有這樣的恨啊!
她連忙抽回了手,踉蹌著後退了好幾步,全身顫抖了起來,一直到牙齒都開始打顫,淚流滿麵。
“對不起,對不起…”
她哭著跑出了嬰兒房,秦斯陽見她這樣子,連忙追了上來,拉住她的手。
“蘇渺,怎麼了,沒事吧?”
她甩開他,竭力抑製著愧疚和痛苦的情緒,擦掉眼淚,看著麵前的少年:“你們家能照顧她嗎?你媽媽也同意嗎?”
“我媽跟我爸早就分居了,她最近半年都在上海自己玩自己的,這孩子當然要留在我們家…我和思沅會好好對她,你隨時可以來看她,如果你不放心,甚至可以搬來和她住到一起。”
說出這話,秦斯陽就意識到自己是在犯蠢。
蘇渺心裡裝著這樣的悲慟,她怎麼可能接受秦家的幫助,她什麼都不會要,包括這個孩子。
“蘇渺,這學期就要結束了,你的成績加班長的績點,獎學金應該沒問題…”
“她叫小姝,靜女其姝。”
蘇渺的表情平靜而淡漠,望著秦斯陽,“希望能保留這個名字,當小名也行。”
“可以的。”
“謝謝。”
說完,她轉身離開了醫院,秦斯陽追上去,還想說點什麼,但說什麼呢…
他已經從女孩無波無瀾的黑眸裡讀出了她的決定。
她放棄了。
……
晚上,蘇渺喘息著爬上了一半的階梯,以前她覺得這九十三級階梯好漫長啊,怎麼都到不了儘頭。
現在她一步一步地攀爬著,心裡已經沒有了期待,因為階梯的儘頭已經沒有人亮著燈等她回家了。
在她快到家的時候,看到路燈下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乍一看沒認出來,走進來才看清楚…
少年穿著一件黑色假兩件運動衛衣,在路燈下來回躲著步子,指尖擒這一根橙黃的煙頭。
“路興北?”
聽到她的聲音,路興北轉過身——
“妙妙。”
他嗓音粗獷了很多,好像個子也長高了很多,體格明顯比走的時候更加強壯了。
“你怎麼在這裡,你不是在京城…”
“我一聽到消息就回來了!”路興北走到她麵前,這一次,她沒再動手動腳,很小心翼翼地看著她,“你…你還好吧。”
蘇渺聳聳肩,表示自己沒什麼事,又問他:“你是特意因為我媽媽…回來的?”
“是啊,我聽季騫說了你的事,我二話沒說我開著摩托就衝到了機場,買了張最近的飛機票,我連衣服都沒收拾,摩托也不要了,就這麼空著手回來了。”
蘇渺坐在了階梯邊,路興北也趕緊坐在她身邊,陪著她。“你回來乾什麼?”
“妙妙,你彆怕,雖然丈母娘走了,但是以後哥罩著你。”路興北說著變將自己的銀|行|卡遞給了她,“這是我這大半年攢的錢,有好幾萬了,都給你,以後你的學費啊生活費啊,都不用擔心,有哥在,肯定供你上大學。”
蘇渺看著那張卡,心裡一陣淒楚,將它推還給了路興北:“謝謝你的好意,但是不需要了。”
“哎呀,你拿著嘛,彆跟我客氣,曉得你現在需要錢。”
“我真的不需要。”蘇渺推開了他的手,“路興北,我準備退學了。”
“啥子哎?你不考大學了啊?”
“嗯,我準備跟你一樣,退學,打工賺點錢養活自己。”
“為、為啥啊,如果是學費的話,我這裡有錢啊!”路興北仍舊將銀|行|卡推給她,“你彆擔心學費,我賺的都給你,雖然不多,但是幫你交學費肯定沒問題!”
“不是因為學費。”蘇渺沉聲道,“我…不適合那裡。”
“怎麼不適合啊,我聽說你都當班長了,成績也很好啊,肯定可以考上重點大學。”
“我媽媽都走了,我再留在那裡,我成個什麼人了。”
蘇渺鼻子一酸,忍著胸腔裡翻湧的懊悔和愧疚,“當初就是我死皮白賴要留在那裡,她才會走上這條路,是我要前途,所以她拚著命給我掙前途…路興北,我說說,我要是還死不要臉地賴在那裡,我成個什麼人了!”
她滿腔的悲慟不管不顧地一股腦朝著那少年傾泄而出。
路興北心疼地看著她,不能全然理解,但能理解一部分。
“算了,你想回來就回來嘛,我不回京城了,反正哪裡都可以送外賣,我留下來陪你。”
“路興北,真的不用。”
“我已經決定了。”路興北掃了她一眼,“那個外地崽呢?出這麼大的事,他怎麼沒在?”
“他在深城參加比賽。”
“你們在一起了?”
“嗯,差不多。”
路興北低著頭,悶悶地揉了揉鼻翼:“你要是走了,那你們…”
蘇渺嗓音啞啞的,強忍著那股直往心窩裡戳的刺疼感,“我連前途都不要了,我還要得起他嗎。”
一陣風過,路興北嘴角揚起一抹竊喜的偷笑:“哦…”
蘇渺低著頭,看著自己的影子和路興北的影子。
如果她回頭,大概會看到第三抹影子,就在距離她和他不過五六級台階處。
遲鷹身邊擱著黑色行李箱,背靠著冰冷的青苔牆麵,漆黑的眼眸籠入了無儘深邃的陰影中。
低頭點了一根煙,他轉身離開。
……
深城舉辦的世界機器人大賽,毫無疑問,遲鷹拿到了最後的總冠軍。
窗明幾淨的辦公室裡,周清華欣慰地摩挲著鑲著特殊金屬材質的獎杯,小心翼翼地將它放進了展示櫃的正中間門。
隔壁桌的班主任王洪仁呷了一口茶,看著她滿滿一櫃子的獎杯,有點兒撚酸。
不就是運氣好,分班的時候,遲鷹這麼個幾十年都出不了一個的天才學生落到了她班上嗎。
每個學年的優秀班主任,全讓她拿了。本來當初遲鷹是分到王洪仁的班級,結果偏他報道的時候跟秦斯陽一起,走錯了班級,在周清華手裡填了資料,錄入了係統。
每每想到這個,王洪仁心裡就很不是滋味。
周清華比他年輕,更比不上他的教學經驗豐富,學術成就也不如他,就因為班上有這麼幾個厲害的學生,就能年年把優秀班主任獎收入囊中。
這換了誰,誰心裡能過得去!
王洪仁雖然不舒服,但麵上還是笑嘻嘻的,說了幾句“恭喜”之類的場麵話,摸出手機刷著校園論壇。
作為班主任,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是必備素養,他就經常刷學校的貼吧論壇和校園表白牆,這些學生聚集地,總能讓他掌握有關學生的第一手信息。
而今天的校園論壇手裡,卻出現了這樣一條帖子——
《明德班班長和副班長不得不說的二三事》
帖子後有一個火紅的“hot”,表明熱度非常高。
王洪仁掃了周清華一眼,這女人還站在獎杯櫃前沾沾自喜地欣賞著。
他毫不猶豫戳進了帖子。
1樓:你們知道他倆有貓膩嗎?班委領頭談戀愛,哈哈哈哈,這就很絕了。
2樓:我看他們挺正常的啊,在學校也是正常交往啊。
3樓:他們不會蠢到像之前出事那對兒一樣,監控底下就摟摟抱抱吧。
4樓:我直接放圖吧,無圖無真相,看了你們就知道了。
王洪仁放大了四樓的那張圖,那是一張遊樂場的照片,照片裡的男孩和女孩坐在過山車上,遲鷹緊緊將蘇渺摟在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