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鞭與烈火停留在咫尺之距,隻差一點就要舔上溫珩的側臉。
周遭驀然一片寂靜。
戒律長老渾身冷汗,劇烈顫抖著。
幾隻火紅的靈蝶捆縛在他經脈處。
絲絲縷縷的仙力的從下蔓延而上,如鐵索一般纏繞著他的全身,讓他分毫動彈不得。
善惡台殘陽如血,濃烈的金輝傾灑遍野,忽而暮春晚風起,卷起一地柳絮飄飄搖搖。
人群自動分開一條路,白衣仙君長身玉立,輕緩從容,一步步踏上長階。
“好熱鬨啊,不知我這弟子犯了什麼彌天大錯,值得諸位這般大動乾戈。”
聲音溫和清冽,帶著幾分若有似無的笑意,如遠山春水。
溫珩睫羽一顫,失焦的瞳孔逐漸聚攏,目光微抬落在那人身上。
明燭仙君,鬱明燭。
隨雲山靈澤洞府,補天神玉,初通人性化作人形,冰雪質、玲瓏心。
天資聰穎,敏而好學。
仗劍信馬穿雲過海;白鶴銜月似玉中仙。
卻可惜可歎一朝登高跌重、墮魔殞命。
受萬人唾罵、被挫骨揚灰時尚不足二五之齡。
隔著遙遠的長階與層疊人群,溫珩沒由來地一陣恍惚,隻覺得耳畔寂然無聲。
連入骨劇痛都有刹那間的渺然遠去,隻剩下心如擂鼓、呼吸可聞。
捆束在戒律長老手腕上的靈力不斷緊縮,隔著皮肉如同要勒斷筋骨。
終於,啪嗒一聲,長鞭落地。
火紅靈蝶長翅一震,無聲地化霧消散。
……
一片寂然中,戒律長老惱羞成怒的聲音鏗鏘如雷。
“明燭仙君真是選了個好時候出關啊,那正巧,來親眼看看你這好徒弟都乾了些什麼渾事!”
“他助紂為虐、放走妖魔在先,出言不遜、頂撞尊長在後!如此無法無天,我乃堂堂一峰長老,難道管束不得?”
戒律長老越咄咄逼人,怒不可遏。
就顯得幾步之外,明燭仙君越氣定神閒。
“是嗎?”
萬人矚目下,他笑意未變,眸光一轉:“溫珩,你助紂為虐,放走妖魔了?”
溫珩回過神,趕緊搖頭,“沒有沒有,是禁地裡的縛魔索年久失修,那邪魔自己掙開的,弟子隻是恰好路過。”
邪魔自己掙開的……
在座弟子皆一臉震驚:這瞎話你都能麵不改色地說出口?
沒想到的是,還有人比溫珩更麵不改色,氣定神閒——
明燭仙君淡淡嗯了一聲,“合情合理。”
而後又問:“那你出言不遜,頂撞尊長了?”
溫珩仍然搖頭,“也沒有,弟子偶然提及了幾位長老的隱秘私事,心知悔過,所以及時醒悟,對戒律長老加以關懷問候。”
關懷問候……
戒律長老的表情像是像是險些一口氣沒過來,伸手指著他,你你你了半天沒說出話。
周遭的目光已經從震驚轉變為震撼。
唯有明燭仙君溫聲笑了,“如此甚好。”
他指尖隔空一點,幾重鎖鏈紛紛剝落。
溫珩還沒來得及慶幸脫身,就驟然失力跌坐在地,震得渾身的血口都跟著疼。
待他齜牙咧嘴爬起身來。
就見他的師尊好整以暇地環顧了一圈,溫聲有禮。
“既然是誤會一場,那本尊便先行將頑徒帶回隨雲山了,諸位可有意見?”
弟子們麵麵相覷,尚且沉浸在“合情合理”、以及“如此甚好”的震撼中。
明燭仙君閉關三年不問世事,今日突然出關,難不成……是專門來給這廢物親傳撐腰出頭的?
這廢物不是早就被仙君厭棄不顧了嗎!?
一時間無人應聲,更無人敢有意見。
幾位長老也多半眼觀鼻鼻觀心裝沒聽見,以及貪狼長老還沒哄好玄清長老,忙著,顧不上這邊的事。
璿璣長老左看右看,為難片刻,最終歎道,“那不如,就先聽仙君的吧。”
話音還未落,就被喘過氣來的戒律長老厲聲打斷,“做夢!”
他眼睛一瞪,“你們師徒倆還要不要點臉了,紅口白牙就顛倒黑白,那捆仙鎖曆經百年從未出過差錯,誰能信年久失修那套說辭?鬱明燭,你不就是想包庇你這徒弟嗎,一副光明磊落的樣子做給誰看?”
這話太過冒犯,璿璣長老一驚,趕忙勸架,“戒律,明燭仙君自然不徇私情,眼下也隻不過是……”
“你少幫他開脫!”戒律長老越說越生氣,“上梁不正下梁歪,當師父的,毛還沒長齊時就與魔修廝混在一處,當徒弟的也學著狗仗人勢,無惡不為,你們與那些十惡不赦的魔類有何區彆?”
“戒律慎言啊,昔日流言蜚語如何能當真……”
“慎狗屁的言,天下因妖魔大亂,這群沒娘養的孽畜與魔勾結,那就和魔一樣該死,一樣該下陰曹地府不得超生!”
字字如鋼珠擲地有聲,話音落下,善惡台陷入死寂。
溫珩:……哦豁。
日頭一點點隱匿下去,最後一抹光也消失在遠處的地平線,鬱明燭的眸光愈來愈沉,連唇畔的笑意都不見了,周遭冷風乍起。
他眉眼生得精致濃烈,笑時明眸善睞撩動人心,冷下臉,卻似地獄修羅般無情冷肅。黑白分明的眸子沉沉寂寂,讓人從心底生出一股寒意。
良久,忽地輕輕笑了一聲,“說得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