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宜春冷笑:“我那幾位兄長。”
他在軍中表現得太好太搶眼,以至於他那幾位兄長都坐不住了。原本彼此廝殺得厲害,卻能為了對付他,暫時放下恩怨聯手。
霍翎:“羌戎首領沒說什麼嗎?”
李宜春道:“他培養我,原本就是為了得到一把好用的刀。現在都到了羌戎生死存亡的時候了,他會在意一把刀折沒折嗎。他在意的隻是我能不能完成任務。”
霍翎笑了下,溫聲道:“你當初被抓住以後,就應該直接投靠大燕,根本沒必要在牢房裡倔著,還說著什麼不如死了算了的胡話。”
李宜春翻了個白眼。
他這種行為不是很常見嗎。
怎麼被她形容得,他好像儘在做傻事了。
“我和你們可是敵人。我怎麼能確定,投靠你們,就一定會比在羌戎的時候好呢。”
霍翎問:“那你後麵是怎麼確定的。”
怎麼確定的?
李宜春一直是一個自相矛盾的人。
有時想著不如死了算了,這塵世沒有任何值得眷戀的地方。
有時又覺得,要是就這麼死了,未免太便宜他那幾位兄長了。
於是他總能在死亡逼近那一刻,爆發出強大的潛力,即使隻剩下最後一口氣,也要掙紮著繼續往前爬。
他一直不知道自己是羌戎人還是大燕人。
生母是個伺候貴人的女奴,隻要尋到機會,就會悄悄溜過來找他,教他說漢話,讓他時刻謹記自己是大燕人。
可是,孕育著他的羌戎,都對他如此殘酷。
這要他如何信任一片素昧謀麵,隻存在於生母隻言片語裡的故土。
他是一個沒有故土的人。
就算死了,也是一隻遊離人世的孤魂野鬼。
直到那日,在牢房裡,他聽到麵前的姑娘說:
“一個真正想死的人,不會拚命去練武,不會在亂軍裡衝鋒,不會在被包圍的情況下還不放棄突圍的機會。”
“說著求死的話,做著求生的事情,不覺得很矛盾嗎。”
“……時人講究落葉歸根,你在羌戎尋不到自己的根,為什麼不試著來認可大燕呢?”
那一刻,他有種被徹底看穿的感覺。
他強裝出來的桀驁冷酷,在她麵前都成了紙老虎。
努力呲出來的尖牙,也都被她視作笑鬨。
她竟然妄圖馴服一隻野獸。
***
李宜春沒有浪費糧食的習慣。
明明已經吃撐了,還是努力解決掉了桌麵上的所有飯菜。
霍翎叫來店小二收拾碗筷。
李宜春又重新倚回欄杆,推開窗戶,回頭朝霍翎笑:“和你吃飯很開心。”
霍翎也道:“我也是這麼想的。”
“真的嗎?”李宜春一手抓著欄杆,身體向她傾來,似乎想要辨明她說的到底是真心話還是哄人的假話。
可他看了又看,還是看不出來。
她好像有一種天賦,能把哄人的假話說得比真心話還真。
以至於你明明懷疑她在哄騙你,但又忍不住在想,就算真是假話也沒關係。她至少還願意花心思哄騙你。
於是李宜春也不再探究:“可惜,這樣的機會,以後怕是沒有了。”
霍翎道:“雖然不能一起吃飯,但如果以後遇到什麼解決不了的問題,你可以給我寫信。”
李宜春鬼使神差道:“那要是沒什麼問題,可以給你寫信嗎。”
霍翎微笑:“最好不要。”
仿佛有一盆冰水,在這寒冷刺骨的九重天兜頭朝他澆下。李宜春在心如死灰和死灰複燃間來回橫跳,他氣得口不擇言:“霍翎,我真想咬死你。”
“那可不行。”霍翎用手抵著他的額頭,將他湊近的臉推遠,“彆想占我便宜。”
李宜春恨恨磨牙,卻又無可奈何。
他在心底哼了哼,反正有沒有問題,還不是他自己說了算。
她不讓他寫,他偏要寫。
不能再被這個女人拿捏住了。
“行了,彆鬨了,等天色一暗我就要回縣衙,你再與我說說羌戎那邊的事情吧。”霍翎對李宜春道,“彆說王帳那些討厭的人,就聊聊你自己的事情,或是羌戎的風光。”
隻要霍翎想,她就能成為最好的傾聽者。
兩人隨便聊著羌戎的事情,一直聊到夕陽西下。
晚霞燒紅天際,又將滿地白雪染成緋色,霍翎戴好鬥篷兜帽,對背對夕陽的李宜春說:“我走了。”
李宜春靜坐在斑駁暗淡的光影裡,語氣有些沉悶:“你明天還出來嗎。”
“我們還是少見麵為好,周嘉慕對常樂縣的掌控力不弱。”
李宜春揭穿她:“你是怕被周嘉慕發現嗎,你分明是怕被端王發現。”
“你是在指責我心虛嗎?”霍翎被他逗笑,隱在兜帽後的眼睛也彎成月牙,“李宜春,以後彆用這種語氣說話。”
“不然旁人會誤以為——”
“我是出來與你私會的。”
大門打開,被厚重大門阻隔的喧鬨聲也從酒樓大堂飄來,霍翎沒有回頭:“彆擔心,在我離開燕西之前,我們還會有機
會見麵的。”
李宜春愣愣望著空無一人的門口,半晌,他低下頭,用一隻手死死捂住自己的臉。
“該死的。”
他咬牙切齒。
“霍翎你這個壞女人。”
***
霍翎和無墨回到縣衙時,天色已徹底暗了下來。
她們從門房那裡要了一盞燈籠,沿著石子路回到僻靜的西院,卻發現原本應該一片黑暗的西院,此時燭火通明。
走近一看,霍翎就看到了守在院門外的兩個親衛。
她朝親衛點頭示意,又將手裡的燈籠遞給無墨,自己先一步走進最亮堂的那間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