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染月怔忡了一瞬。
他的心魔,是她……
謝衡此時已經是完全感覺不到周遭的的情形了,他回到了清絕崖峰,這個他苦修千年的地方。
此處孤崖翠柏,月枕星河,也算是人間絕境。隻是常年積雪不化,冷寒徹骨,一如他的道,與他的劍。
直到,她來了。
“師尊,我冷。”她天賦極佳,是百年難遇的資質,但不知為何,總是格外畏寒。
他沒有多少與旁人相處的經驗,也不知該如何教導弟子,但她是他收的第一個弟子,他總是多了些耐心的。
身體畏寒,那便是體質差了些,他便想著助她淬體一番,總不會錯的。
“修仙之人,自當學會抵禦嚴寒,這本馭火咒以及淬體術,限你三日之內學會。”
隻是他沒想到當自己說完這句話時,少女的神色會是那樣……喜感。
她似乎很不情願,卻又不得不遵從。
那是他第一次知道,原來人類的五官,可以擺弄出那麼多鮮活的表情,透著蓬勃的,叫人忍不住心生向往的,生機。
“師尊,我餓,想吃燒雞。”她還極重口欲,有好幾日將整個山崖翻遍了,也尋不到一隻獸類,一眼望去,除了積雪,還是積雪。
“修仙之人,自當摒棄口腹之欲,這瓶辟穀丹且拿去。”
那時候他想,小徒弟修練已有數月,竟還未辟穀,他得教會她才行。
辟穀清濁,利修行。
“師尊,我好困,我們不能明天繼續練麼?”
她還喜歡偷懶,隻要他不盯著她時,她總是散漫的,躺在靈石砌成的玉床上,像某種小動物暴露出柔軟的肚皮一樣,一臉饜足的曬著日光。
這會子,她倒是不覺得冷了,真奇怪。
“懶惰,懈怠,乃是修仙弟子的大忌,你若不願學,自行下山便是。”
他隻是下意識告誡了一句,其實並沒有責怪她的意思,少女卻嚇得臉雪白的雪白的,“師尊彆趕我走,我會乖乖修習的。”
後來怎麼樣了呢?
她確實不再撒嬌賣乖,隻為求得一時愜意,他教給她的每一句心法,每一式劍招,她都學得極快。
日複一日,百年光陰如流水,她幾乎成了他的翻版,清冷淡漠,古板沉肅。
他卻有些說不上來的悵然。
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
“師尊這是在做什麼?”
“我得了一塊火羽石,想以此為心,替你在洞府中辟一方暖泉。”
這樣的話,她覺得寒冷時,便可泡一泡暖泉了。
“可是,我覺得寒泉利於淬體,明明更方便啊,師尊幫徒兒辟一處寒泉即可。”
男人布陣的動作一頓,“好……”
“師尊這個時候尋我,是有什麼要事要吩咐徒兒麼?”
“咳……你忘了,今日是你生辰,為師為你準備了一些吃食。”他拂袖一揮,便從芥子中取出了一桌熱氣騰騰的燒雞,整齊地擺放在少女麵前。
可抬眸對上的,卻是她茫然而疏冷的目光。
“修仙之人,年歲漫長,我早就不過生辰了,麻煩。再說了,凡間食物濁氣過重,於修行有損,師尊曾經不是這樣教導徒兒的麼?”
“……是為師疏忽了。”他匆忙收回那一桌食物,離開的背影,竟有一分說不上來的狼狽。
因此絲毫不曾注意到,少女天生上挑的狐狸眼中,滿是興味。
“咦,師尊今日的早課,怎麼沒過來,是徒兒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好麼?”
“不是。”男人試圖強壓下耳後根泛起的熱意,“以後習劍,都在傍晚,晨時你……你若覺得修行疲倦,可小憩片刻。”
“哦,勞逸結合,徒兒明白了。”她唇角輕勾的笑意,似乎彆有意味。
但他再瞧,她卻蹙了蹙眉尖,“可是師尊,我已經習慣了晨起練劍,晚間打坐,突然變更,我——”
“既如此,那便維持原樣。”他撇了撇頭,掌心攥緊手中的劍柄,似是想借此讓自己鎮靜下來。
可心亂如麻,又豈是長劍能輕易斬斷的?
那時候,他還不知道,自己在少女麵前的種種無所適從,名為動心。
直至那一次,她孤身下山曆練,卻撞上一千年修為的黃泉厲鬼。
重傷垂危之際,他留在她身上的那抹印記終於起了作用,他強行撕裂空間趕至時,少女浸泡在鮮血裡,身後竟顯露了九隻狐尾,幾乎已經維持不了人形。
她竟然是一隻狐妖!
她是妖……是本該如那厲鬼一般,命喪在他劍下的存在。
可是——
長劍跟隨著主人的心緒,顫動不已。
“師尊……”她低低喚他一句,眸光滿是依戀與信任。
長劍入鞘的那一刻,他便知道——
完了。
他也許永遠也堪不破這道情劫了。
她重傷垂危,已無法維持人形,他便將小狐狸納入袖口,回到了清絕崖,對外宣稱,他要閉關百年,任何人不得打擾。
沒有人知道,清正肅穆的仙門首徒,有朝一日,竟會躲在自己的洞府裡,偷偷養狐狸。
她傷得太重,普通的靈藥根本不起作用,對於妖族,最滋補之物,自然是妖丹。
於是,他白天便留在洞府裡,替小狐狸梳毛、洗浴、陪小狐狸曬太陽,啃燒雞。
到了夜間,他便提劍去了萬妖林,替小狐狸搜集各種滋補的妖丹。
他知道,自己正一步步走向一條與過往完全相悖的道路,但每每回到洞府,看見她蜷著尾巴,縮在石榻上,等候著他的回歸時,他便有了繼續前進的勇氣。
無論未來如何,他絕不後悔!
時光輕晃,又是十年。
此時的清絕崖,哪裡還是常年積雪不化的模樣,他布下了大陣,陣中四秀如春,他種了許多林木,桃杏竹鬆,一眼望去,繁花似錦,還專門圈了一塊地,用來養山雞。
沒辦法,自家的小狐狸實在愛吃。
“燼歡,我要練劍了,你不許亂跑。”仙門重地,若見了這麼一隻妖狐,定是要真接誅殺的。
狐狸忙著啃雞,毛絨絨的尾巴一翹一翹的,他平日隻要碰一下那處,她都會衝他齜牙咧嘴許久。
嬌氣得很。
這一日,他如常練劍,卻聽見小狐狸一聲又一聲,嗚咽的叫喚。
他忙收了劍,循著聲音來源奔去。
她窩在竹林中,小幅度地晃動著,似乎有些不適。
“燼歡,怎麼了?”他將她捧在掌心,她豎著尖牙,咬了他的指尖一口,刹時漫天靈光彙聚而來。
靈光散去後,少女鬢發鬆散,未著寸縷,躺在他懷中,眸光柔軟,那一刻,他仿佛聽見了流水潺潺而過,撫平他了內心所有的不安與憂慮。
“師尊,我好難受……”她在他懷裡,胡亂蹭著,勾起燎原心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