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娘這一日精神很不好,時常感到恍惚。
她睡睡醒醒,飯沒吃多少,藥喝下去吐了大半,而後秋杏又哄著她喝了些藥,苦極了的藥縱然是吃上一把糖漬梅子也沒什麼用,這些年她的腸胃早已耗得壞透了,胸腔內一陣陣的難受。
好不容易睡著,也不得安穩,她夢到小時的日子,那時候跟顧家爹娘還有顧亭勻生活在一處,人人都待她好,她也懂事,一家子和和氣氣,秋日扒了紅薯,她又從河裡釣了魚,李氏便煨了魚湯烤了紅薯,等顧亭勻下學歸來,大家窩在灶房裡一起吃。
灶膛裡柴火通紅,不大的灶房裡都是暖意,顧家人說話都輕聲細語,四處都是暖洋洋的,蘭娘靠著李氏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可一眨眼,便又是冰天雪地,她夢到李氏與人牙子見麵那一次,李氏沒有買下她,而人牙子嫌棄她麻煩不聽話,活生生地把她打死在了雪地裡……
蘭娘猛地驚醒,渾身冷汗潺潺,又是喘了好一會,臉孔白得嚇人。
好一會,她才反應過來這裡是哪裡,而自己又遭遇了什麼,再想起來顧亭勻的話,隻覺得恍惚之間生活像是要逼死自己。
做妾……因為喜歡他,所以就要甘願給他做妾氏嗎?
這世上的女子,又有哪個是甘願給人做妾氏的呢?
蘭娘閉上眼,整個人都很累,不知道為什麼,昏昏沉沉地睡著之後,又夢到一個生得光鮮明媚的女子喊她妹妹,走到床邊握住她手,而後卻猛地刺了她一刀……
這下子蘭娘忍不住驚呼出聲,外頭秋杏與金珠齊齊跑進來,兩人安撫許久,蘭娘才算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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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倏忽過去,後院裡頭汪琬雲這一日也不好過。
她著人去打探前院裡那童養媳的事情,卻發現顧亭勻把那童養媳藏的是真嚴實,前院裡的丫鬟小廝嘴巴都跟封住了似的撬不開。
汪琬雲還想著跟顧亭勻打好關係,此時更不能硬碰硬,這點子小事若是拿回去娘家說,她爹娘說不準就要拿顧亭勻撒氣,她是知道的,雖然她爹是想利用顧亭勻,但並未真的把顧亭勻當個人來看。
瞧見主子不爽快,她的貼身丫鬟寧兒也難免小心翼翼的,一邊給她捶腿,一邊低聲道:“夫人可是擔心大人對那童養媳過分上心?”
汪琬雲手裡的蘋果頓住:“自從成親之後他便以父母孝期未過為由未曾與我親近過,雖說我們那日因為那酒的原因……但遲遲沒有圓房,難保不是他並不喜歡我。也不知道那童養媳到底是何模樣,要我說不如殺之而後快,好過如今夫君把她藏在前院,我連是什麼樣子都不知道。”
寧兒笑道:“夫人,那鄉下來的女子能有多美?再說了,若是個漂亮的,哪裡能在鄉下安穩度過那麼多日,您莫要擔心,老夫人早已幫您都安排妥當了,當初大人往他們老家香山鎮遞信,信和銀子都被老爺的人給截住了,但老夫人私下又派了人前去香山鎮,雖然沒有對那童養媳動手,但一切早已部署好了。”
她附耳這般一說,汪琬雲眼睛一亮,笑了:“還是母親待我好!”
這樣一說,汪琬雲心情也暢快了,小金叉紮起來的蘋果放到嘴裡滿意地吃了起來。
那酥脆的富士蘋果越吃越甜,她想到自己從小到大就沒有過得不到的東西,便更是愉快。
雖然說顧亭勻毫無家世背景,可他能憑著真才實學中了探花郎,再加上那張令她一見傾心的俊朗麵龐,便是汪琬雲這十八年來見過的最優秀的男兒了。
這一日顧亭勻忙到了月亮高掛才回來,沒進府之前便有人去通報了,汪琬雲趕緊起來迎接到了大門口。
原本顧亭勻要去書房順便看看蘭娘的,見到汪琬雲便覺得心裡堵得慌。
可他現在不得不屈服於宰相府的勢力,便走過來平靜問道:“怎的在這站著?晚上風大。”
汪琬雲親熱地走過去,輕輕拉住他袖子:“夫君,琬雲有好些話想同你說,想著你不得空,便在此等候。”
顧亭勻站著不動,沒有與她一同去後院的意思,汪琬雲便掩唇咳嗽一聲,有些疲憊地說道:“夫君,第一件事,是關乎妹妹的事情。雖然我未曾喝過她的茶,可夫君心裡有她,我便早已私自在心裡把她當成了親妹妹。這府裡隻有我與她二人,夫君日日忙著,唯有我能對她上心,可我怕夫君多心,便也不敢去前院看她,這裡是我備下的藥材,有千年的老參等上好的補品,都是宮裡賜下來的,我娘家給我當嫁妝讓我帶來的,我想著妹妹用了與我自己用了又有什麼區彆?還望夫君替妹妹收下。”
她麵上都是溫婉的笑,又站在風口,帶著一種討好似的意味。
素日裡地位崇高的宰相府大小姐,處處受人尊敬,就是她親爹媽都甚少對她大聲講話,可是此時她這樣卑微地對著顧亭勻講話,這讓他心中竟然生出一絲不忍。
丫鬟走上來,把手裡盒子打開,裡頭赫然是一株品相很好的人參。
的確這是蘭娘非常需要的東西,顧亭勻心中軟了一分,但隻淡淡說道:“你的心意我會轉達給她,隻是這東西太過珍貴,你且自己留著吧。”
汪琬雲似乎有些失望,咬唇說道:“夫君不肯替妹妹收下我的心意,那……琬雲要拜托夫君的事情,是不是也無法開口?”
她說著打了個噴嚏,丫鬟立即上來低聲說道:“夫人,您在風口站了這樣久,不如先回院子裡講話吧?”
汪琬雲猶豫了下,聲音有些低了,道:“還想向夫君請教看賬的事宜,我那些作為嫁妝帶來的鋪子有些賬目我弄不清楚,也不好回娘家去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