履霜院不算特彆大,蘭娘所住的院子靠近前門,此時與秋杏躲在屋子裡,竟然隱約都聽得到顧亭勻的聲音。
他聲音在沉沉冬夜之中,顯得充滿力量,透人心魄。
而蘭娘聽清楚顧亭勻的話之後,心中也有些難受,的確,藥材一案關係很大,趙懷蓀之死也疑點叢叢,可她也是不信陸回與此事有關。
她認識陸回十年,從來都不認為陸回是會害人的。
但不知道為何,想到顧亭勻帶著傷腿在這樣的寒冬夜對著百姓們說這樣的話,她心中也生出來許多的悲愴來。
一個人的生死對朝廷而言,或許算不得什麼特彆大的事情,畢竟死了一個臣子百姓,還會有更多的,但對於那個人的家而言,那是令人痛徹心扉的事情。
她一直都知道,顧亭勻在政事上是個有理想有抱負之人,也是真心為了百姓而著想。
想到此處,蘭娘又想,若是顧亭勻沒有非要執著於過去,他現在應當過得極好的,從前都有汪琬雲那樣的貴族千金看上他,如今暗地裡傾慕他的女子不知道有多少了。
這一晚外頭亂糟糟的鬨劇終究被顧亭勻擺平了,他把讓那些家中有男丁從軍而日子艱難的人都到衙門登記,挨個查證之後每人都發了銀子補貼,而燕城病重沒有銀錢治療的人也可到衙門申請補助,這些全部都是從顧亭勻那裡出的銀子。
這些年皇上給他的賞賜非常地多,顧亭勻除去忙著政事,便是迷信於找蘭娘的魂魄,祭奠蘭娘,那些銀錢動的並不多,而錢生錢,他如今名下也算是家財萬貫,這一點銀錢自然也不算什麼。
即便是對顧亭勻來說不多,可尋常人誰舍得出這樣一筆銀錢?
阮知府聽說了之後,忍不住讚顧亭勻此人雖然在有些事情上瘋魔,可近兩個月以來他是實打實地發現了,顧亭勻是個好官,也算是個好人了。
全程百姓都意外極了,本身大夥兒前去鬨,為的便是讓陸回被放出來,好有人替大家繼續治病,畢竟陸回的醫術是最可靠的,也是最便宜的,可如今有這位京城來的顧大人給大家銀子,還找大夫為大家看病,每日裡發放免費的粥和饅頭,誰不道一聲這顧大人簡直是活菩薩下世!比那阮知府與陸回大夫更善良!
若還有人說那顧大人把陸回大夫關押起來,便有人替顧亭勻辯解了:“人家顧大人是辦案,陸回大夫與案件有了牽連,進去是自然的,等到案子查清自然會放出來的。顧大人這般仁心,必定不會胡亂抓人。”
眼看著外頭逐漸的又安穩起來,雖然還是不斷地有人死,可也快到過年的時候了,這件事倒是逐漸平靜下來了。
陸夫人哭得眼睛都腫了,日日想著辦法去打點,卻毫無作用,加上蘭娘也帶著孩子忽然消失了,她心中更是焦灼不安,慌亂無措。
蘭娘知道秋杏是願意幫助自己的,可有了從前的例子,顧亭勻如今機警的很,給她屋子外頭安插的人死死地把守著,她若是想逃到外頭去,那簡直是難如登天。
唯一的安慰便是康哥兒被照料得極好,這裡環境自然比大雜院好了許多,乳母極為有驚豔,康哥兒吃得好睡得好,瞧著可愛極了。
可她心中依舊擔心著陸回與婆母,試圖去同顧亭勻再談談,卻見他次次都忙的很。
外頭不斷地有官員來與他說話,期間阮知府也來了一趟。
他先是去同顧亭勻談話,顧亭勻倒是也沒隱瞞。
“阮大人,當初阿蘭離開京城,我並不知情,她與陸回成親用的是假的戶籍,她真正的戶籍仍舊是我顧某的妻子。我知道她如今一心要與那陸回過日子,前些日子我倒是沒有打擾過他們,可如今陸回與藥材一案件牽連,她與陸回密切接觸,按理也當被抓進去的。”
阮知府心裡一顫,的確,若蘭兒不是與顧亭勻有那層關係,蘭娘說不準也要進去。
“那孩子還極小,他們母子都尚未出月子,我便讓人把她暫時安置在我院子裡,等到事情調查好了,便把他們都放出去了。”
阮知府抬頭對上顧亭勻的眸子,先前他們翁婿相稱之時,覺得顧亭勻還算溫和,沒有什麼架子,可現在卻又覺得,顧亭勻不是一個好惹的人。
此事複雜,他雖然是蘭兒的父親,卻不能為了他們決斷什麼,隻能暗地裡祈禱蘭兒莫要再受委屈。
阮知府到了蘭娘的屋子裡,瞧見蘭娘時眼睛一熱。
“蘭兒,原本按著禮俗,我打算著等外孫滿月之時到陸家去看望你們,可誰知道竟然出了這樣的叉子……”
蘭娘瞧見阮知府,也覺得心裡酸酸的,把康哥兒抱到父親麵前讓他看,一邊道:“父親,您讓人送的補品我都有吃,女兒知道您惦念我,可這些日子許多事都是人無法預料的,您還是照料好自己與我母親。”
阮知府才從牢裡出來沒多久,此時見女兒雖然氣色還好,外孫也好好的,可他依舊覺得難受。
“是為父無能,沒有護得住你……”
小時候沒有護得住她,等她長大了,如今還是護不住。
蘭娘更覺得難受,眼眶一熱,勉強笑道:“父親,這不是您的錯。”
阮知府忍住眼淚,好一會兒,又低聲道:“你與他……究竟打算過麼?你若是真的想同陸回走下去,爹會幫你,但你若是……”
蘭娘怔怔地看著阮知府,眼淚沒忍住還是掉了下來。
阮知府走後,蘭娘在屋中發了好久的呆。
她一閉眼,便又想到了小時候,那時候在顧家日子苦不堪言,能吃飽都是奢侈,可不知道為何,現在回想起來,總覺得那個時候還是挺快樂的。
而睜開眼,便又想起來這八年與陸回的點滴,他們一起在藥房裡熬的每一個夜,每一次合力救治好病人時的欣喜,還有她沒能救活病人時伏在陸回肩膀上痛哭的樣子……
一副一副熟悉的畫麵閃過,仿佛根本不是同一個世界發生的事情。
原本她以為顧亭勻已經是過去了,可從來沒有想到,他會再次出現在自己的麵前。
也沒有想過,他會一夜白頭。
那一夜,他究竟有多傷心?
良久,是康哥兒的哭聲喚醒了她,蘭娘把孩子抱起來,想起來秋杏的話,顧亭勻此人這般瘋魔,若是從了他,將來他必定容不下康哥兒。
蘭娘心中很是在意康哥兒,縱然不是自己的孩子,可她沒打算告訴任何人這孩子不是自己的。
她不希望康哥兒受到任何人異樣的目光,她希望康哥兒長大隻會,會活在善良和陽光中,被愛嚴嚴實實地包圍著。
而非勾心鬥角,欺騙與辜負。
康哥兒小手碰到蘭娘的臉頰,孩子軟乎乎水嫩嫩的手觸感極好,蘭娘逐漸的清醒了。
她早已不是顧家的蘭娘了,從前再多的好與壞,都是過去了。
顧亭勻辜負過她,那種被人辜負的滋味有多痛苦她知道。
所以,她不可再辜負陸回。
但如今她想從這裡逃走,難上加難,唯有想其他的法子了。
*
時間過得很快,一轉眼小年到了,按著習俗家家戶戶都開始操辦起來。
縱然許多人家發生了傷心的事情,可日子還是要過,活著的人也要堅強起來。
趙懷蓀的屍檢尚未查出來問題,顧亭勻又寫信請求京城那邊儘快派一位手段更厲害的仵作,此事便隻能耽擱下來。
蘭娘聽得見,他一日來過兩次,一次是晨起很早的時候,他拄拐杖到門口廊下與丫鬟低聲說話。
問她這一夜睡覺如何,可有吃什麼東西,叮囑人務必要保證她周全。
末了,他又提了一句:“那小孩兒也照顧好,否則小心你們的腦袋。”
那些人自然都上心的很,蘭娘抱著康哥兒睡覺,奶娘在旁邊的榻上酣睡,她沉默了許久,隻覺得事實從來都由不得自己。
一次,便是晚上,顧亭勻忙完之後又到了門外廊下問丫鬟關於蘭娘的事情。
蘭娘與孩子始終都在屋子裡,自然沒有什麼問題,顧亭勻問完之後也不知道走沒走,丫鬟進來問道:“蘭大夫您可要用些紅棗茶?”
蘭娘不想喝,便道:“不用了。”
那丫鬟又道:“這屋子裡您若是住著不舒服,也可以吩咐奴婢,奴婢去轉告大人,幫您重新安置。”
她身後有一個丫鬟送進來一隻瓶子,裡頭是新鮮剛摘的紅梅花。
紅豔豔的梅花漂亮的很,蘭娘看了卻也不覺得心情有多好,仍舊是淡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