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被彰武帶到院子裡,屋子裡便隻剩了蘭娘。
她握住顧亭勻的手,眸子裡都是淚,卻倔強地拿手去擦掉,拚命讓自己冷靜下來。
等緩了一會兒,她又去檢查顧亭勻的舌苔,微微翻開他的眼皮去看,而後又去試探他的脈搏,發現他舌淡白有津,脈象下沉,似是完全感受不到了。
可蘭娘閉上眼搖搖頭,而後取出幾枚銀針在火上烤了一下,聲音是難得地沉穩。
她輕輕地伸手摸摸顧亭勻枯瘦的麵頰,聲音溫柔如水:“勻哥,我不能沒有你。”
說完這句話,眼淚又斷了線似地往下掉,女人用袖子擦掉眼淚,聲音依舊帶著哽咽:“縱使師父待我極好,親生父母已找回來了,可我這一生最在意的人隻有你啊。我不顧一切愛著的人,隻有你。在我最弱小最無助的時候,是你陪著我的。對我來說,沒有人能替你。”
所以,她才那麼難過,那麼失望,決絕地想要逃離。
可無論走了多遠,她內心沉沉的那份愛意,始終未曾消散。
陸回說的對,她不是不愛了,是不敢愛了。
可在這一刻,她生出了無儘的勇氣,哪管什麼禮俗,哪管什麼現實,就算是顧亭勻一隻腿到了地下,她也要拚命幫他拉回來。
就算是拉不回來,大不了,她隨他去了。
蘭娘吻了吻他的手,含淚笑道:“勻哥,我聽人說過一種針灸的法子,人全身的穴位足足有三百六十多個,每個穴位的作用都不同,但其中有八十八個穴位聯合在一起都紮上針,能令將死之人活過來,但若是紮錯了,也能使好好的人就那般沒了。我為你試驗一番好不好?”
她取了一枚銀針,卻又心疼得厲害:“你腕上那麼多傷痕,腿又曾受過刮骨療法,你疼不疼啊?”
床上的人緊閉雙眼,似乎連呼吸都沒有了。
蘭娘吸吸鼻子:“勻哥,你若是疼,便同我說,我抱抱你就好了啊。”
她對準他的合穀穴,先紮上一針,而後把所有的銀針都取出來,仔仔細細一個穴位一個穴位地紮上去。
此時的顧亭勻,脈搏把不出來,整個人看起來都是一個已經死了的人。
可沒一會兒,蘭娘就將他胸膛,四肢,以及麵部上的一些穴位上都紮了銀針。
她其實並不知那八十八個穴位究竟都是什麼穴位,而陸回也沒有深刻地教過她針灸,蘭娘隻能從自己所讀過的醫書上對穴位的認知去紮針。
這些年來,她給許多人都治過病,但卻是第一次這般,忐忑緊張,手都在抖。
那是一種視死如歸的心境。
而她也知道,如果救不了顧亭勻,她自己絕不肯獨活。
這一世他們陰差陽錯受儘欺辱,但願來世安穩順遂……
蘭娘把最後一根銀針紮上去之後,門吱吖一聲被推開了。
她立即回頭,便瞧見了被人攙扶著的宋氏,這些日子宋氏清醒了,能被人扶著勉強下床走路了,方才得知自己那丟失的女兒回來了,忙不迭就要來看看。
而顧亭勻的事情,阮知府方才在外頭已經大致告訴宋氏。
此時宋氏進門與蘭娘對視,母女二人瞬間都潸然淚下。
宋氏撲過去,蘭娘再也克製不住內心的痛楚,撲到宋氏的懷裡大哭起來:“娘!”
兩人都哭得不行,宋氏摸著她的腦袋,酸楚地說道:“我的夢覺,我的夢覺總算回來了。娘為你瘋了這麼多年,總算等到你了啊!”
蘭娘哭著看她:“可是娘,娘,我活得好傷心呀!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呢?”
她這一生,最初渴望的便是愛與溫柔。
可追逐到了現在,卻發現都是一場空。
宋氏看著旁邊床上被蘭娘幾乎紮滿了針的顧亭勻,輕輕歎息:“女兒,人死如燈滅,顧家待你有恩,娘知道,可人活著,要看眼前的路……往後他不在了,娘在呢,娘疼你,好不好?”
蘭娘雙眼紅腫地看著她,痛苦地搖頭,聲淚俱下:“可我什麼都不想要,我隻想要他……娘,您幫我想法子救他好不好?”
宋氏把她摟在懷裡輕聲安慰:“好,好,娘幫你想法子,我的乖兒,你這般,娘的心都要碎了……”
屋外人早已商議好,等宋氏把蘭娘穩住,他們還是要進來處理顧亭勻的後事的。
總不能讓一個已經過世之人,還在屋中床上躺著。
阮征鴻隨之進來趁著蘭娘不備,擋住了她的視線,緊緊地抓住了她的肩膀:“蘭兒,你該去休息下了,這般痛苦不知自持,遲早也會發瘋!你是知道咱娘這些年是如何度過的,你切莫也亂了心智啊!”
宋氏也摟著蘭娘道:“乖兒,你聽娘說,這輩子你們沒有緣分,可若是情深,下輩子還能遇見的。他走了,你這樣傷心他也會舍不得的呀。”
屋外有人匆匆拿著白布等物進來,黃紙,以及燒紙的陶盆等等都被拿進來,已經有人跪在外麵哭了,都是顧亭勻素日裡的下人們。
那架勢分明是要做後事!
蘭娘在宋氏的懷裡本身悲痛欲絕,聽到這聲音便要爬起來,可身子被阮征鴻死死摁著,她怎麼都掙脫不了,人在受到了極大的刺激與絕望之下,活生生地爆發出驚人的力氣。
一向嬌弱的女孩兒,硬是掙得阮征鴻都一身汗才勉強控製住她。
可下一刻,蘭娘淒厲地喊了出來:“不要!不要!!!!”
她那聲音尖銳慘烈宛如要衝破房頂,原本正打算把顧亭勻身上的銀針取下來的大夫瞬間頓住了手。
阮征鴻與宋氏也都被驚呆了。
蘭娘跪在地上,渾身發抖,披頭散發地看著他們:“求求你們了呀,彆動他,他沒有死,他不會死的,求求你們,求求你們了,彆動我的勻哥呀……”
她哭著從地上朝顧亭勻爬去,抓住他的手,一邊哭一邊去摸他的脈搏。
“勻哥,你醒醒好不好啊?他們要帶你走,不能讓他們帶走你,你醒醒呀。”
她的手探到那脈搏上,依舊是毫無反應,女孩兒腦袋無力地靠在床畔上,哭得無助又絕望。
“怎麼辦呀,誰來幫幫我呀,我要怎麼辦呀……”
阮家之人都是默默流淚,就連顧亭勻的五大三粗的護衛們也都忍不住抹淚。
蘭娘心裡痛到極點,哭到幾乎難以呼吸,實在無處發泄的時候,本能地抬頭往床邊砰得磕了下去。
額上銳騰傳來,一片鮮紅,那種清楚地身體上的痛總算讓她稍微好受些了。
而阮征鴻與阮知府立即衝上去:“蘭兒,不可犯傻!”
宋氏哭得發顫,手指著她喊:“蘭兒,你這樣是想讓為娘去死呀!”
而蘭娘根本沒有太大的力氣去撞,這樣撞了一下,也隻是破了皮流了血,旁邊大夫立即上來要幫她處理傷口。
但蘭娘壓根不肯鬆開顧亭勻的手,她額上一陣陣的疼,手指仍舊握在顧亭勻的脈搏上。
忽然,蘭娘睜開眼,仿佛忽然蘇醒了一樣,她認真又仔細地去探顧亭勻的脈搏,而後衝著旁邊的大夫說道:“他的脈搏跳動了,真的跳動了,你們來看,你們快來看!”
旁邊大夫一聽,趕緊也去給顧亭勻診脈,手觸到顧亭勻的手腕時,並未有什麼感覺,可仔細一感受,便能發覺,他脈搏的確是有了很微弱的跳動,微弱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但這依舊是令人無比驚詫之事了!
方才明明已經沒有脈搏跳動,眼睛都閉上了的人,忽然又有了脈象,這可是自古就沒聽說過幾次的奇事!
蘭娘歡喜至極,立即說道:“他沒死,他真的沒死!你們相信我了吧?大夫,大夫,你們再看看,他一定是有救的!”
說來也怪,顧亭勻的脈搏真的有了細微的跳動,起初那幾個大夫都覺得雖然有了脈象,但因為很是細弱必定也隻是強行掙紮,堅持不了多久的。
可誰知道,顧亭勻的脈象始終都保持在細微但並未消失的狀態,一直持續了整整三日。
這三日蘭娘衣不解帶地陪在旁邊,幾乎未曾合眼。
而阮知府與彰武也都極其上心,立即派人各處去尋大夫,無論是什麼大夫,哪怕是給畜生治病的,隻要是技術好便都請過來。
說起來也是好笑,能找來的給人治病的大夫倒是都沒有見過這樣的情況,隻有一個從鄉下請來的赤腳大夫倒是說他曾經給一匹馬治過病,那馬也是瞧著都死了,後來又活了,但也隻是存著一口氣,吃不了東西喝不了水,勉強堅持了一個月便還是徹底走了。
蘭娘心裡一沉,不用旁人說,她也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