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粵籍官員更是風聞,朝廷有意以唐三水為兩廣總督,若此事為真,那唐三水將是大清開國以來第一個榮升總督的漢人,比那些漢軍旗出來的督撫還要讓人羨慕。
而對於韶州和南雄兩府的大小官員來說,唐三水的存在便是他們性命的保障,是比如來佛祖還要靈驗的菩薩,是就在身邊的大救星。若沒有唐三水,韶州和南雄隻怕早就淪於太平寇之手,焉有他們今日之官職地位,又焉能身家俱保全。
兩府官員都是苦讀聖賢書的讀書人,知恩圖報,無一不對唐少傅感恩戴德。曲江縣令翁體仁更在縣中學廟邊為唐少傅立了生祠,家中也設了家廟,每日香火供奉,祈禱少傅大人長命百歲,永鎮廣東,如此他翁知縣便能富貴此生,不複有財去命丟的危險。
不過打今年六月開始,安靜了一年多的太平寇又開始對韶州有所動作了,他們擄掠鄉野,包圍縣城,叫嚷“不開城便屠城”,結果唐三水再次領兵出擊,先後三戰,戰戰告捷,一下就擊退了前來襲擾的太平寇,更將陣斬的數百賊寇首級築成一座京觀置於韶州和連州交界處,以示震攝。
此舉果然奏效,大半個月來,韶州所轄各縣果然沒有再發現賊寇蹤跡,對麵的太平寇如從前一樣再次變得老老實實起來。這讓原先都以為太平寇下了廣西和湖廣,氣焰再度囂張,兵鋒越發威甚,這次轉兵廣東定會大舉北上的兩府官員們心頭大石落地,聯想從前聽說的賊軍對唐提督的畏懼傳聞,一個個都是信心十足,認定隻要少傅大人在一日,賊寇便不敢窺視韶州一眼。
數天前,京師傳來消息,大清皇帝準備禦駕親征粵匪,其中討粵匪檄文已至韶州,讓人讀之熱血沸騰,為之激動。
“自古天下,唯有德者居之。商湯乃東夷之人,承運代夏;文王雖西戎之身,其命替殷。我大清起於朔北,興於遼左。彼時前明昏昧,已失其德。我太祖奉天起義,奄有全遼;而太宗英武相繼,複取漠北。及闖賊陷京,崇禎殉亡,大清乃舉義師,入關複仇。由是闖賊授首,獻醜斃命,盛功煌煌,天命豈非屬大清哉!而粵賊周士相,本屬不第秀才,不思大清厚恩,反聚流丐無賴之徒,倡亂兩廣。妄托前明宗王,腆居偽爵,嘯聚群盜,戮害四方....”
不過討粵匪檄文至後沒兩天,韶州府再度發現連州的太平寇在邊境大舉集結,聲勢比先前更盛。派往那邊的細作發來消息,說是賊秀才要親自率太平寇北伐。這個消息讓韶州、南雄的府縣官員們大吃一驚,皇帝禦駕未至,太平寇卻搶先一步要北伐,真要聚了大軍殺來,韶州首當其衝,雖說少傅大人勇猛蓋世,乃當世活張飛,可畢竟兵馬不滿萬,敵眾我寡,萬一守不住,那大夥身家性命豈不全完了?
正憂慮時,大小官員們卻接到了提督大人唐三水的請貼,請他們往韶州府城一聚,以慶四十大壽。
這太平寇大軍集結,馬上就要攻過來了,提督大人怎還有心慶生呢?
大小官員們都是困惑不解,旋即就有聰明人分析了,說這是提督大人胸有成竹,根本不懼賊寇,知道咱們擔驚受慮,故而借這名目讓大夥安心呢。如此一分析,眾官員們頓時了然於心,是咧,提督大人這是想讓大夥放心呢。於是乎,一個個備了重禮,大車小車的趕來韶州。提督大人做大壽,可沒有空手去的道理。
九月的江南,如黃梅天般多變。
黑漆漆的夜空,一道閃電劃過天際,暴雨瓢潑而下。
暴雨遮蔽了一切,漫山遍野除了炸響的驚雷,便是那“嘩啦啦”的雨聲。
天空、大地,被黑夜、被雷電籠罩,四野一片蒼茫,伸手不見五指。暴雨令得山間的溫度迅速下降,使人感到無比寒意。
山上沒有多少人家,幾間孤零零的屋子在暴風雨的吹拂下,看著弱不經風,好像隨時都會被大風吹倒。
一間屋子裡,住著一家四口。姐姐抱著被雷聲嚇哭的弟弟縮在被窩裡,母親顧不得安慰一雙兒女不要怕,而是著急的拿桶在接屋頂漏下的水,要不然用不了多久,屋內就統統潮了。
男人沒閒著,將一架竹梯搭在房梁上後,他小心翼翼的爬了上去,手中拿著一捆家裡用來生火的乾稻草。外麵風雨實在是太大,男人沒法子出去,隻能在屋內修補,將就過一晚。
一陣忙活之後,屋頂上的三個破口終是被用稻草堵住,男人鬆了口氣從梯子上爬下,女人一邊拿毛巾替丈夫擦拭潮濕的身子,一邊埋怨他為什麼不請人把房子補一下。
男人笑了笑,妻子的埋怨隻作未聽見,把臉擦乾後,他走到床邊仔細看了下,見沒被雨打潮,不由放下心,捏了捏兒子的小臉蛋,告訴他不用怕,外麵隻是在打雷,不是來了吃小孩的麻老。(作者注:麻老,民間傳說水中吃小孩的一種鬼)
“這雨下得不小,看樣子得下到明兒個。等天晴,我下山到鎮上請人來弄。”男人走到妻子輕聲說道。
女人點了點頭,卻又有些擔憂的問道:“要花多少錢?”
“力錢要不了多少,我自己也會修,省一個工錢,主要是料子錢,再怎麼便宜,都得大幾十文吧。”
男人正說著,忽的一陣狂風,緊閉的窗戶一下就被風吹開了,雨水頓時打進屋中。男人趕緊上前去關窗,可是伸手出去那刻,他卻愣在那裡。
“怎麼了?”
女人感到奇怪,她朝外麵看去,黑漆漆的什麼也沒有。
男人沒有說話,仍是愣在那裡。
女人有些嚇到了,難道丈夫叫鬼勾了魂?
正驚恐時,黑漆漆的夜空又是一道閃電。電光閃過那瞬間,女人也一下愣在那裡。
她看到,山下的那條通往高淳縣的小道上,竟然有許許多多的人在走。
“陰兵過道!”
女人的臉駭得一點血色也沒有,小時候她聽老人講過,以前這山下有軍隊打仗,死了好多人。後來每到刮風下雨天,山上的人就會看到山下有軍隊過道。老人們說那是死去士兵的鬼魂在行軍,但他們不知道自己已經死去,他們仍在戰鬥。
女人嚇壞了,隻覺手腳冰涼,整個人就要往下癱。男人卻猛的回頭,做了一個不要叫喊的動作,然後低聲道:“不是陰兵,是活人!”
丈夫的話讓女人稍稍有了膽氣,她大著膽子湊到丈夫的身邊向外看去,沒有電光的四野仍是黑漆漆一片,什麼也看不到。
夫妻二人就這麼秉氣呼吸,直直地看著遠方。當閃電再次從天際閃過的時候,夫妻二人看到了剛才看到的那一幕——無數士兵你追我趕的從山下那條小道上向著東方前進!
“不是陰兵,是活人,聽,他們在唱歌。”
男人很肯定山下行進的不是什麼陰兵,而是一支活人的軍隊,因為他聽到了歌聲。
女人豎耳傾聽,果然,山下隱隱有歌聲傳來。
“唱的什麼?”女人聽不仔細。
男人沒有開口,而是靜靜的在聽,片刻,他的嘴巴微張,不確定的道:“好像是什麼向前向前向前,我們的隊伍向太陽什麼的?...”
“這麼大的雨,他們怎麼還在趕路,是大清兵麼?”
女人不再害怕,怕鬼不代表她的膽子就小,因為能夠住在這矮山上的女人沒有膽小的。
男人搖了搖頭,他隻知道那是一支活人的軍隊,卻不知道到底是什麼軍隊。
“睡吧,彆看了,軍隊過路有什麼好看的。”
女人恢複了鎮定,便覺得沒有什麼好怕,也沒有什麼好稀奇的。男人還想再看一會,卻拗不過妻子,隻得關上窗戶上床逗弄自己的一雙兒女,隻是這心裡總是很奇怪,不明白為何山下的軍隊要在這風雨天行軍,難道他們就不能等雨停了再出發?
.......
山路濕滑崎嶇,一腳踏空就會跌下,雖說這片隻是丘陵矮山,就算掉下去也摔不死人。但是黑漆漆的夜晚,又是狂風暴雨,真要摔下去也夠嗆,想要爬上來更是不可能。因此沒有人敢大意,所有的安軍使和軍官們都分散到了隊伍中間,他們用繩子將體力不支的士兵綁在自己的身上,用最後一點體力拉著他們一起前進。
已經急行軍整整八天了,在這八天,東進的太平軍保持著每天八十裡的行軍速度,每時每刻,所有人都在快速前行,沒有人能夠緩慢移動。大多數人的體力已經透支到了極限,在這暴雨交加的夜晚,如果倒下,也許他們就再也起不來了。
生死與共!
周士相也在這支隊伍當中,身為大帥的他沒有留在後麵,也沒有騎馬,更沒有讓人攙扶他,而是始終和自己的部下們同進退。
渴了,張嘴喝雨水;餓了,將身上背著的生米抓上一把,和著雨水邊跑邊嚼。
東進,本就是一個破斧沉舟的決定!
周士相在賭,賭南京的清軍根本想不到太平軍會以如此快的速度向南京進軍。
如果賭贏了,東南將會為之變色。
狂風呼嘯,雷電交加,在這夜晚,誰也不會想到有這麼一支軍隊正在向南京急速前行。
又是一聲驚雷過後,周士相扯開了嗓子,迎著暴風雨唱響了這個時代最嘹亮的歌聲:
“向前向前向前!
我們的隊伍向太陽,
腳踏著中華的大地,
背負著民族的希望,
我們是一支不可戰勝的力量。
我們是漢家的兒郎,我們是複仇的利劍。
從無畏懼,
絕不屈服,
英勇戰鬥,
直到把胡虜消滅乾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