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所取舍乃智者所為。
高攀龍被貶廣東揭陽典吏,怒而辭官,與顧憲成兄弟在家講學二十餘載,自練出一身本事。
敵進我退,敵退我進。
此問題不好答,便不答之。
隻要不曾開口,這魏閹又豈有縫隙可鑽。
心思盤的好,然而那魏閹豈能讓他就這麼順坡跑了!
今日此人權威不倒,於這眾東林師生仍是有莫大影響,魏公公既已決心,便絕不容他高攀龍不應戰。
須知,他可是有終極殺器的。
此殺器一旦使出,高攀龍不倒也得倒。
“景逸先生為何不答?是不知道呢,還是不願說?若是前者,景逸先生也非聖賢,豈能事事知。若是後者,那咱家說句不客氣的話,達者為先,學士年長者當為後輩解惑,若知解而不述,那景逸先生可當不得先生二字。”
魏公公說完,從人群走出,拂袖怒哼一聲:“往後,咱便叫你一聲高攀龍好了!”
“閹賊焉敢咄咄逼人!”
高攀龍本就是暴脾氣,忍得了一時,豈能忍一世,當下就發作起來。
邊上顧大章和艾允儀見狀,均道不好,景逸先生這是受了閹賊的激了。那問題可不好答,景逸先生萬不能中套啊!
“非咱咄咄逼人,而是實事求是,咱有惑求教於你,你卻不願為咱解惑,真是不佩先生二字。”
魏公公說話間側身看了眼眾師生,朝他們微微點頭。
雖無任何言語,但這一動作,卻無形之中使得師生們與他魏公公成一體了,好似是他魏公公在替師生們求教高攀龍。
而眾師生此刻,的確也十分好奇景逸先生會作何解答。
因高攀龍積威,黃尊素、塗一臻等人未敢出言附和魏公公,但看各人神情,似都覺景逸先生知解而不述有些過份。
有幾個組長更是低頭與身邊組員說些什麼,這就是得益於學習班良好的製度了。在組長負責製下,高攀龍的威望在一定程度上被消磨大半,固然組員可能不敢妄議,但組長們卻是敢稍加評說的。
高攀龍注意到了師生們看向自己的目光複雜,一些人更是在交頭接耳,竊竊私語,情況對他這位師長十分不利。
他眉頭不由皺了一皺,知不能沉默,遂揚聲道:“我東林之所以立黨,乃為廉正奉公,振興吏治,開放言路,革除朝野積弊是矣!”
這答案十分巧妙,避重就輕,但又不能說其所解不對。
“如此說來,你高攀龍也認為朝廷儘是壞官了。”
魏公公輕笑一聲,他彆的本事沒有,透過表象看本質的本領還是一級棒的。
高攀龍避重,他非要撿重。
“若非如此,何來振興吏治、開放言路,革除朝野積弊一說?”
說完,公公再次側身問邊上的黃尊素和低著頭的程正己:“你二人覺得是不是這理?”
公公這是給機會二人表現,也是一種互動。
不要小看這種互動,這會讓東林師生們集體有參與感,這一點是十分重要的。
被點了名,黃尊素不能不表態,也顧不得高攀龍是否記恨,輕一點頭,道:“景逸先生所言確如公公所說,隻因朝廷都是壞官,故而我東林黨人要振興吏治,開放言路……”
魏公公注意到黃尊素口中的“我東林黨人”,他有此說法,說明改造的還不夠徹底,但來日方長,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
公公相信,在他的正確引導下,如黃尊素這等東林師生一定會重新審視“東林黨”三字,做出他們的最終選擇。
高攀龍聽了黃尊素所說,卻是大為不快,他識得黃尊素,從前在書院講學時,還常要此人站起來對答,很是看重。卻不想這人骨頭那麼軟,半年功夫就完全變了個人,張嘴閉嘴魏公文集,現在更是當著自己麵拍魏閹的馬屁,著實叫人厭惡。
程正己的回答與黃尊素大同小異,唯一的區彆是黃尊素並沒有多少遲疑,他卻是在開口之前內心經受了一番煎熬。
但,最終,這位鐵麵孔目還是選擇了站在魏公公這邊。
識時務者,最怕的就是不能識到最後。
“怎麼,難道這二人說的不對麼?”魏公公似笑非笑的看著高攀龍以及他身後幾個麵無表情的“頑固派”們。
“哼!”
高攀龍知自己避不過去,索性不答。
顧大章等人見狀,放下心來。此番局麵全由那魏閹掌控,多說無益。
“景逸先生這是何意,此可不是做人師長,做人先生的道理!”
魏公公聲音漸漸冷了下去,“想不到高攀龍也不過是欺世盜名之輩,於事實不敢承認,可笑咱從前還敬佩於你,可笑,可笑…”
“你這閹賊!…老夫隻是不屑與你做口舌之爭罷了!…”當著這麼多人麵,高攀龍死也不會倒架,但要他再說些什麼,卻也難做。
因為,那魏閹太過狡猾,變著法子的將他所說與東林黨立身之基捆綁在了一起,使得高攀龍空有一肚子文章,卻難以解釋。
承認與不承認,都於他不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