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倫也看到了卷子右下方有幾行小字,他呼了口氣,看向那右下角。
“讀書人,最不濟;濫時文,爛如泥…辜負光陰,白日昏迷,就教騙得高官,也是百姓朝廷的晦氣。”
右下角寫的竟是一首譏諷參加科舉士子的小詞。
看完之後,陳倫靜靜立在那裡,卷子被他遞到了劉同知手中。劉同知忙仔細看去,李來鳳也湊了上去。
二人看完,一個不知說什麼,一個則是勃然變色。
劉同知怒道:“這狂生,交了白卷不說,還敢於科舉大放厥詞,須得削了他學籍,永不準考!”不管這考生是哪家的子弟,劉國泰都是難掩心中怒火,因為這考生的表現,已是徹頭徹尾的攻擊科舉考試這一取士國策了。
“二位大人,這下麵還有一首詩。”李來鳳注意到末尾還有一首詩,不由輕聲讀了起來,“我叫魏良臣,報國自有門。不作八股文,照當有用人。”
“這狂生叫魏良臣?”
劉同知真是怒不可遏,這叫魏良臣的儒童太是不像話了,交了白卷,譏諷同為讀書人的士子不說,還敢作一首打油詩,他這不但是目中無人,更是視官府為無物了。
李來鳳沒敢附和劉同知,因為他知道這魏良臣乃是知府大人特意去肅寧接見的,親自為他審了傷人案,並且還深得提督學政美譽。
作為親信,李來鳳自是能從知府大人語氣揣摩其用意,加上最近知府大人接連拒絕幾家大戶的宴請,種種跡象表明,知府大人早就暗定了這魏良臣為甲等第一。
隻要這魏良臣爭氣,不求他做個震動天下的文章,但求過的去,這府試小案首便算拿了去。
誰想,這魏良臣竟然交了個白卷,這實在是匪夷所思,聞所未聞,也叫人怎麼想也想不通。
“大人,下官這就發文肅寧縣,取消此子的學籍,以敬效尤!”劉同知越想越氣,恨不得馬上將那魏良臣捉來當麵痛罵一番。
然而,讓劉同知吃驚的是,陳知府卻搖了搖頭,道:“不不不,此子所解,才是真合我意啊。”
“大人?”劉同知和來李鳳麵麵相覷。
“我出考題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乃叫考生切題及時反省,不斷革新。”
陳倫緩緩說道,“國朝二百餘年,科舉固是取士國策,曆久不衰,然弊病也重。許多考生讀書讀成呆子,五穀不分,四肢不勤,隻知之乎者也,此等人,便是苦熬寫出了文章,朝廷錄了他們,可又於國有何作用?正如那魏良臣所言,乃是朝廷百姓的晦氣啊。”
說到這裡,陳倫再次拿過魏良臣的卷,輕歎一聲:“我本以為他會中規中矩破題,寫出幾句獨有心意的文章,卻沒想到,他竟然看破我深意,交了這麼張卷子…此子,雖未答題,但不答勝答,好似無聲勝有聲啊。”言畢,目中滿是讚賞。
劉國泰算是聽出知府大人話中對魏良臣掩不住的欣賞之意了,但卻不明白知府大人的意思,猶豫著問道:“大人的意思是?”
陳倫思慮片刻:“本府欲定此子為甲等第一,你們有何看法?”
“這…這實在是太好了。”劉同知一怔,旋即斬釘截鐵道:“不錯,國家要的不是書呆子,而是真正的人材。這魏良臣的卷子,在下官看來,完全是一張頗有見解,發人深醒的卷子,看著似是交了白卷,但卻字字珠璣,是對我等為官之人,亦是對朝廷的一份諫言。其用心,不可謂不良苦啊!”
“舍自身功名,欲天下人自省,大智若愚,下官在想,魏良臣在交卷時,是不是本著自我犧牲,以求朝廷革新呢?”李來風也是恍然大悟,一臉佩服。“若真如此,定他甲等第一,理所當然之事。”
“對對,魏良臣不為第一,誰還能為第一?”劉同知也是一臉肯定。
“本府為朝廷取士,秉公立心,魏良臣雖交白卷,但赤誠之心卻湧於字間,故定他甲等第一。”陳倫頓了一頓,苦笑一聲:“但他是不是能再進一步,隻看他院試如何答題了。功名不易取,倘若再交白卷,未免不像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