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4章 魔坐鬆下化少年
木四的佛符十分古怪。
在烏老八、鬆國禪師的眼中,那佛符隻是普通的鬆,看不到鬆下的女娃娃。眾人之中,能看到那個女娃娃的,隻有寧凡一人!
“你看得到四月?”木四神情本十分冷硬,但當察覺寧凡注視佛符的凝重目光後,眼中有了意外之色。
“四月?是指佛符中的那個小姑娘麼?”寧凡點點頭。
“是啊,四月是她的乳名,她是我看著長大的,那時的我,在木島億萬星河之外的某個修真星上,種下了一棵鬆樹分身,想以此,感悟木之掌位…我明明是在深山中種下分身的,這個小丫頭,卻在數千棵鬆樹中,一眼察覺到我的存在…”
木四似乎打開了話匣,神通一催之下,當年的一幕幕,竟如畫麵一般,展現在寧凡的腦海之中。
第一幅畫麵,是木鬆道人給木四傳道的一幕。
最初,木四並不叫木四,而是叫木一,是七鬆之中修為最高的樹靈。
七鬆的序列,按修為劃分,木四因為修為最高,一度受到木鬆道人的重視。
那一日,木鬆道人結束了為期十萬年的閉關,走了出來。
他所做的第一件事,是在木島之上立下第二、第三座石碑——這避世閉世二碑,原來是同時立的。
他所做的第二件事,便是找到木四,將此次閉關領悟到的東西,分享給木四。
“自我閉上雙眼,突破二階準聖,至今已有一千二百萬年了,森羅小家夥,也已在天獄關了一千一百萬年了。那小鬼曾說,若我能立完三碑,將一生之道圓滿融入,便可令修為獲得進一步地提升,如今,我總算立下了第二、第三,卻發現,距離三階準聖仍舊遙遙無期。嗬,三座石碑,原來還不夠啊,隻是接下來的第四碑,我卻不知道該如何立了…”
“大師兄(木四當時還是木一),此次閉關,我達到了一個全新的境界,閉上雙眼,卻終於如睜開一般,看清了幻夢界的真實。事實上,早在一千二百萬年以前,我便能稍稍窺到世間真實,但直到此刻,才算完美做到了這一點…真正的幻夢界,比我想象之中還要荒涼,還要孤獨…佛家有言,這世間一切色相都是空,如今,我算是稍稍理解其中的真意了…”
“掌位之法,舉世難求。世人大多隻知道成為掌位仙帝,需要借助掌位道果的力量…於是,想要種出掌位道果的老怪,大有人在,卻罕有人知,成為掌位大帝的正確途徑,是必須睜開雙眼,於真正的世界之中,創造屬於自己的掌位虛空…”
“隻是,想要睜眼看到真正的世界,談何容易?四天之內,加上十大秘族,能做到這種事情的人,也絕不超過二十人…東天之地,秘族以外,近億年來,除老夫外的掌位仙帝,隻有三人。其中,太素雷帝已死去多年,就不說了,剩下的兩個,一個是殺戮殿的此代殺帝,一個是後土宗的後土老人了…但據我所知,這二人,都不是靠睜眼之法來掌位的…他們之所以掌位,靠的是掌位道果的力量,如此,卻是落了下乘…”
“睜眼之法乃是世間絕密,我那蒼鬆徒兒,資質倒是不錯,已在東天之中逐漸闖出青帝的名號,但可惜…他亦沒有足以睜眼的資質,不知此事…向螟子倒是曾有睜開眼的資質,卻為了森羅小鬼,棄了雙目,終究也沒有機會摸到睜眼的妙境…他那森羅徒兒,資質甚至還要超過向老頭,曾在老夫的金天黑地圖中,睜開了雙眼!此子資質,是老夫生平所見第一!可惜此子卻為了一個女子,失去了成帝的機會,永為仙王,如今還囚在神虛閣天獄之中。如此一來,更莫提成就掌位仙帝了…”
“我接下來的話,可能會難聽一點,卻並無惡意,希望大師兄海涵。以大師兄的資質,多半也是無法睜開眼的,想要掌位,恐怕隻能另辟蹊徑了。我此次閉關,從那真正世界裡,領悟到了第二種掌位之法…你,可願學!”
“正常的掌位之路,需要的悟性太高,睜眼太難…掌位道果則屬於次一等的辦法…我這一次領悟到的方法,與睜眼之法同品,卻簡單的多,我將之命名為無情之法。大道無情,這無情,不是不動心,而是看破了一切執妄之後,一步步死心。師兄不妨到俗世曆練一番,若能徹悟無情二字的妙理,令心死去,以你得天獨厚的草木之身,必能有所明悟…”
…
寧凡目光微微一凝,他竟從這些畫麵之中,看到了木鬆道人傳道給木四的一幕!
想要成為真正的掌位仙帝,太難!他靠著亂環決二十七陰陽的玄妙,另辟蹊徑,可以使用掌位之力,但卻沒有修出掌位虛空,算不上真正的掌位。
從這幕畫麵中,寧凡頭一次聽說了成為掌位仙帝的正確方法,不是吞服掌位道果,而是…睜開眼!
什麼意思?
睜眼…指的是什麼?
睜眼後的真正世界…指的又是什麼?
此刻的寧凡,隻覺醍醐灌頂,似這簡單的一幕畫麵,蘊含了無法想象的大道,但,卻無法理解…
沒有時間做更多的感悟,第二幕畫麵,再次出現在寧凡的腦海。
地點是一處深山老林,林中古鬆無數,木四分出的鬆樹分身,隻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棵而已。
他的目的,是在此地悄悄種下分身,窺探此修真星上的一切凡俗生活,以此感悟木鬆口中的無情之意…
他本以為,自己會有很長一段時間,獨自生活在深山中了,卻不曾想,一個丁點大的女娃娃,輕而易舉便走進了他的生活,擾亂了他的悟道之旅…
那是木四來到此修真星的第二天,附近的山村裡,一隊成年獵戶帶著各家小輩,來深山捕獵。
木四何等修為?他的鬆樹分身,就算是真仙也未必能看破虛實。
入山的凡人獵戶,從他身旁經過,當然看不出這是一株有靈的樹,隻有一個穿著紅色布襖的麻花辮小丫頭,看出了木四的不凡。
“阿公阿公,快看快看,這棵鬆樹在偷看我,它是妖怪麼?為什麼它可以看到我?它又沒有眼睛。”七歲大的小四月,十分好奇。
她從生下來,就看得到旁人看不到的東西,村裡的人都說,這個小丫頭邪乎,故而很少有人願意親近這個邪乎的小丫頭…
“噓!我的小祖宗喂,這種話以後可千萬莫再說了,若是犯了哪個仙長的忌諱,仔細你的小命!”
被喚作阿公的老年獵戶,一聽小四月又在說這種鬼話了,嚇得麵色一白,朝木四的鬆體匆忙拜了拜,口中不住念叨著‘神佛保佑’‘見怪莫怪’,卻是拉著小四月落荒而逃了…
其他人也是紛紛朝鬆樹下拜,而後逃也似地離去,神情誠惶誠恐,根本不敢再在木四周圍打獵了…
看起來,所有人都相信了小四月的話,把木四當成了樹妖,有了避諱…
這讓木四大感無語,他的本意,是在深山老林低調悟道,不與任何人接觸,卻不曾想,才來到這顆修真星第二天,竟然就被一群凡人,識破了行藏…
是他掩飾氣息的手段太拙劣了麼?
還是…那個麻花辮小丫頭的眼睛太毒了…
“區區凡人,竟能看到真仙都看不到的事情…”木四感慨不已。
更讓他哭笑不得的,是第三天,那個麻花辮小丫頭一個人就跑進了深山,來到他的麵前。
這個七歲大的凡人娃娃,不怕被山中的虎狼吃掉麼!這膽子也太大了吧!
哦,原來如此…這個小丫頭的脖子上,掛著一個修真法器,可驅散虎狼…難怪她敢一個人入山…
法器的品階不高,似乎隻是某個辟脈一二層的小輩製作的東西…
“樹伯伯,你在看我的護身符麼?你是不是想要我的護身符?是不是覺得它很漂亮?你想要麼?可是不能給你呢。阿公說我小時候能看到鬼,花了整整二兩銀子,才跟茅山的道士爺爺求了這張護身符,不能送給你呢…”
木四微微皺眉,卻不答話。這個小丫頭,似乎很羅嗦…
“我叫四月,樹伯伯你叫什麼名字?你不說話,是因為不能說,還是因為沒名字?我知道,你是一隻樹妖,你一定能夠說話,你不回答,是不是因為你沒有名字?要不要我幫你起一個名字,阿公都誇我最會起名字了,阿婆養了七頭豬,每一頭我都給起了名字,你要不要聽…”
木四嘴角抽了抽,仍不答話。這個小丫頭,果然很羅嗦。
“樹伯伯,你是不是不愛說話,那你聽著就好,我來說給你聽。先說說隔壁林二哥養的大黃狗吧…”
大黃狗的話題,小丫頭一說就是一刻鐘。
“…再說說村長公公家的大白鵝吧…”
又是一刻鐘…
“…我昨天早上吃了半個餅,中午吃了半個饃…”
又是一刻鐘…
“…我前天…”
“…我大前天…”
“…我…”
木四畢竟是大能老怪,雖然厭煩小丫頭的囉嗦,硬是從頭聽到了尾,也沒有插上半句話。
小丫頭最終十分失望的離去了,她真的好想好想和樹伯伯說說話呀。村裡的人都怕她,說她邪乎,誰也不肯跟她多說話,就連阿公阿婆,平日也都躲著她,吃飯也從不讓她上桌…
難道連樹妖伯伯都怕她?不然為什麼不理她呢…
“草木無情…木鬆師弟所說的境界,可是如此…”
小丫頭走後,木四開始沉思,他不屑於理會一個凡人娃娃,這是否,也是一種無情…
因為他是高高在上的仙人,所以看那卑微的凡人,如看蟲豸。
人要有多無聊,才會和螞蟻對話,才會關心螞蟻的生死?
他當然不會理小四月的,就如同他不會跑去和螞蟻說話,這,是否就是大道無情的真意…
第四天,小四月竟又跑到木四跟前,嘮嘮叨叨。
第五天,第六天,第七天…
一個月,兩個月,三個月…
除了雨雪天氣,小四月幾乎日日都要進山,和木四嘮叨一番。
雖說木四從不開口和小四月說話,小四月仍舊樂在其中。
至少,還有一個人肯聽她說話,這已經很難得了,不是麼…
於是春去秋來,聽小丫頭嘮嘮叨叨,漸漸成了木四每天的習慣。
小丫頭每次在村中受了欺負,都是在他的麵前哭訴的,在外人麵前從不流淚。
偶爾有哪個村民和小丫頭說上一句話,理她一理,她便會高興一整天,並把她的喜悅,分享給木四…
小丫頭一天天長大了,出落得亭亭玉立,她懂事了,不再在外人麵前說些神神鬼鬼的話了。於是,村民看他的目光漸漸正常,同齡人中,也有不少年歲正好的少年,傾慕她的容貌。
她不再孤獨,也不再多話,她終於成長,卻仍是時常來到山中,與她的樹伯伯聊上一會兒。
木四仍然不理她,小螞蟻就算長大了,也還是螞蟻,人怎能無聊到和螞蟻聊天呢?
小丫頭卻不介意木四的無視,她開始在木四的周圍,細心搭上籬笆,理由是怕有走獸跑到樹下大小便…
開什麼玩笑!他木四何等修為,他若不願,哪個不長眼的走獸敢在他樹下拉屎撒尿!
雨少的日子,她會辛苦打來山泉水,給樹伯伯澆水…
木四表示無奈,他乃是仙樹,早已辟掉水食無數年,無水也不會死好麼…罷了,總也算是這小丫頭的一番孝心,就不責怪她了…
小丫頭貪嘴,每次有少年送她零嘴,她都會帶到山中,分一半給樹伯伯,自己隻吃一半。
木四從不當著小丫頭的麵,吃這些凡人家的零嘴,卻會在她離去之後,慨歎,將這些零嘴收起…
後來,小丫頭竟在深山之中,蓋了一間木屋,說要與木四比鄰而居,長相廝守。
還說若木鬆不嫌棄,便是嫁給木鬆,也是可以的。她也想當一棵樹,她不喜歡戴著麵具生活在村子裡,更喜歡在木鬆麵前做個真實的自己。
“樹伯伯,如果我嫁給你,你娶不娶!你怎麼還是不說話,你是不是嫌棄我,可惡,不理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