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3章 陽神可滅,落子無悔!(1 / 2)

執魔 我是墨水 17188 字 6個月前

要有多少執著,才會對一局棋念念不忘。

棋子如山,棋盤如海。山海兩端,分坐兩人,一個是異世的蝴蝶,一個是孤獨的棋魂。

樊玄擊目露追憶之色,此刻的他,看眼前的寧凡,並不是在看“張道”,而是在看故人。

溫酒爐上,正溫著一壺蘆花酒。

此酒以南梁國的千年蘆花釀製:南梁蘆花海,海蘆葦千年一開花,花開頃刻即消散,采花極難,釀酒更難,故南梁以蘆花為國酒,非帝君仙眾不可飲用。

溫蘆花酒,亦有講究,爐中燃燒的,不能是尋常炭火,必須是蘆葦杆中抽取靈絲製成的蘆花炭,取其原火溫原酒之意。

傳說蘆花炭燃燒時,焰有五色,隨觀者內心而變;但也有傳說,有人見過火中五色齊現,更有人見過神女的虛影在火中起舞。

端起酒壺,樊玄擊為寧凡倒了一杯,自己也倒了一杯。北蠻國天道嚴寒,一如輪回逆旅冰冷,但這杯蘆花酒,卻讓樊玄擊冰冷如石的心有了片刻溫暖。

樊玄擊:張兄還記得此酒嗎?

寧凡:不記得。

樊玄擊:可惜了,如此看來,此酒於我而言意味著過去,但於張兄而言,或許意味著未來。

回憶隨酒香氤氳,如散落塵世的煙雨,重新歸於雲天,又如滿地零落的蘆花,重新回到海岸。

然而溫暖也隻片刻,隨著更多的回憶湧現,樊玄擊終究還是疲憊一歎。

...

第一世。

【玄擊徒兒,我沒有說謊。】

一個手持不燃古燈的黑色佛陀,如是道。

那一世的他,一臉不可置信地倒在了恩師蓮座前,屍骨則被煉成一枚又一枚人骨棋投入輪回之海...

...

【想報仇是嗎?九世之仇,猶可報也,問題在於,你願意付出什麼。】一個手握春秋之書的巨人,如是道。

那是第九世,他借來了公羊之劍,然而劍中的複仇烈焰,最終卻是反噬了自己...

...

【你欲拯救族人,此事本尊可以助你,但你此世命運,皆要為我第三山所用。】一個手持命運之卷的東荒聖人,如是道。

第十五世,他心甘情願獻出了自己的命和運,但取走他命運之人,並未履行其諾言...

...

【若你皈依塵界,則無量浩劫自不會降到自己人的頭頂,你可願?】一個從劫念拂塵中蘇醒的王血劫靈,如是道。

第二十九世,他舍身入塵,而後被那拂塵之尊輕笑一聲,當作一粒塵埃輕易舍棄...

...

【佛法道術終有極限,世間五靈卻是無所不能。你與我有緣,可願隨我一窺五靈。】一個周身罩在五蘊寶光中的佛陀,如是道。

第四十三世,他以神將之身,再度淪為他人棋子...

嗬嗬,世間誰人可信?一族的覆滅,果然還是不可挽回麼...

樊玄擊自嘲一笑,再度痛飲一杯。

“你的回憶,似乎很沉重。”寧凡第三境的雙眼,隱約能看到樊玄擊的一些因果片段。

“也有不那麼沉重的回憶。”

樊玄擊望著杯中蘆花酒,似又回到四十三世前,初遇“張道”的那一日。

那是一個海風柔和的日子,因為已然臨近南梁蘆花千年一開的時間,蘆花海上每晚都有群仙聚會,等待著美酒釀成。

南梁佛法、棋風盛行,故而群仙聚會時,不是交流佛法,就是下棋聊棋。

彼時的樊玄擊,尚還年輕,不過是訪友途經此國,適逢盛會,於是暫留於此看個熱鬨。

他是蠻修,不通佛法,但他當時棋力已入九品,便是和一些知名棋士對局,都能一爭高下。

於是他聲名鵲起,甚至被一些人吹捧成了千年一遇的圍棋少年,不免沾沾自喜。

但群仙中,卻有一人始終不曾參與吹捧,甚至不曾多看自己一眼...

那是一個黑衣青年,與喧囂和熱鬨格格不入,隻獨坐於燈火闌珊處。他不看酒宴,不看漫天煙火,不看歡喜人潮,眼神寂滅如空無一物;唯有注視將欲花開的蘆葦時,此人才會有些許神色閃過...

樊玄擊:你很閒嘛,可有時間與我下上一局!

黑衣青年:【哦?原來是你...】

樊玄擊:你認識我?

黑衣青年:【認識,也不認識。斯人已逝,唯餘輪回影,但那隻是我的視角,如若視角切換,則一切又會不同了。】

樊玄擊:???

樊玄擊:謎語人的話少說!你隻說,可敢和我下上一局!

黑衣青年:【原來如此,這便是你四十三世執念之源頭麼...也好,距離大戰還有一些時間,正好我也需要將自身沉入不可思與不可遇的淵藪之下,此時下上一局,正適合平靜內心...】

樊玄擊:???

大戰?哪有大戰?南梁國歌舞升平,戰爭在哪裡?這人在說些什麼?難道他不會說人話?

更讓樊玄擊無法接受的,是此人高高在上的態度!

於你而言,和我這等天才少年下棋,居然隻是一場平靜內心的消遣嗎!

竟敢如此...小看我!

樊玄擊:吾名樊玄擊,生於樊蠻第九枝!閣下可通姓名!

黑衣青年:【大戰沒有結束前,我的名字不可以輕易告知,但若你能贏下這局,破例也無不可。】

後來呢...

後來樊玄擊以上手自居,讓先給了對方;那黑衣青年也未客氣,起手一子,居然落在了天元之上。

對尋常棋士而言,起手天元意味著小虧勝率,因為常人的算力,根本不足以發揮這一步的真正威力。

但若有人可以算儘一切呢...

那一日,樊玄擊第一次見到了神明的樣子!

神明端坐於天元之上,無悲無喜;天元之下,是苦求無果的眾生,於宿命中掙紮。而他無論如何追趕,如何反抗,神明始終如不可逾越之天空,遙不可及。

自己的進攻,對方不作理會,既不爭,也不搶,捉摸不定,飄忽無影,偏又給人天衣無縫的窒息感。整盤棋如同流沙深陷,將人一步步吞噬,一步步拽入絕望的深淵...

“不可能!這不可能!我明明沒有下錯任何一步,但卻...還是輸了!而我甚至連輸在何處都不知道...”少年麵色蒼白,神色呆滯,三觀都被震碎。

【隻要身處規則之內,則萬事萬物必定存在先手必勝、必敗、必和的方法。欲改寫一切,唯有參透宿命,打破規則,這便是逆旅者需要麵對的沉重...】黑衣青年遺憾道。

不知是遺憾自己終將再度敗給宿命,還是遺憾名為玄擊的少年,接下來的諸多輪回會持續遭遇欺騙。

“你已經這麼強了,也有沉重到無法戰勝的對手嗎...”少年隻覺心驚膽寒!眼前之人已然強如神明,令其無法戰勝的,又該是何等姿態!

【是啊,對方很強,沒有戰勝的可能,但卻無法退讓,更無法妥協...】

【世人皆等蘆花酒,我所等的,卻是一場花開。宿命如籠,隔絕觀測;籠中萬靈,生死同存。製定規則者,必也畏懼打破規則;決定輪回的權柄,從來隻在逆旅者手中...】

【無論燈火多少次熄滅,總會有一束光穿過萬古長夜的儘頭,照進她的歸處...】

...

“當年的你,所言皆如謎語,但經曆過四十三世的苦厄和欺騙,如今的我,漸漸明白你的無奈...”

樊玄擊放下酒杯,撚動一枚棋子,而後起手天元。

“有些話牽扯太深,故而不可言對吧!那就無需言語!你有執著,我有癡念!棋士一子,勝過千言!隻傾儘一切,下好這最後一局即可!隻是這一次,你可要小心了。我非從前之我,你也非未來之你,說不得這一次贏的,會是我!”

四十三世的人骨棋經曆,留給樊玄擊的,並不隻有傷痛,他的棋力,已然錘煉了四十三世!

單獨一世拿出來,他的棋力隻介於二品和一品之間,但若四十三世的二品疊加,他有自信與任何一個一品入神一爭高下!

...

當棋魂與天地契合到了極致,是可引動風雷的。

明明隻是一局棋,然而每當樊玄擊落子時,都會引動電閃雷鳴;而若下出絕妙一手,甚至可引動天崩地裂之聲勢。

觀棋的樊家修士,皆震撼於局麵的熟悉萬變:對局雙方的棋力極高,許多妙手以他們的棋力根本無法理解,需要數十手後才能逐漸明白。

但這並不妨礙他們在此,為老祖搖旗助威!

當浩劫來臨時,前任老祖拋下所有族人獨自逃生,族中強者唯有樊玄擊站了出來,與劫靈廝殺,救下了少數族人。

所以,樊家修士才願選樊玄擊來當新任老祖,即使眾人皆知,樊玄擊其實沒有多少時日可活了。

經曆了奪靈棋的慘劇,樊玄擊本就時日無多。

和無量劫靈的廝殺後,樊玄擊更是燃儘了命燈燈火。

幸有南柯老仙施救,樊玄擊才能強撐到此刻,但其殘驅,已經如同枯木燃儘後的炭灰,雖還有微弱火星,可一觸就會潰散熄滅...

如此狀態,並不適合勞神下棋,可明知事不可為,樊玄擊還是將自身棋魂,運轉到了全功率的狀態,算力提升到了極致。

每一次落子,意識都會模糊一分!

每一次妙手,都會令生機飛速消散!

此即....消散之刻!

但我輩樊蠻,本就該在烈火之中燃至最後,寧鳴不默!

“好激烈!這就是一品入神的對局嗎!”

“雙方大龍,居然說換就換!現在是誰領先?算不清!無法算清!”

“開劫了!此劫爭,將決定最後的勝負!”

“不要輸!加油啊,老祖!”

年長的樊家修士,皆被一局棋看的熱血沸騰。

但那些年紀尚淺的孩童,卻還無法理解老祖的執著,道蠻山便是其中之一。

硬要說的話,如今的他,已不能算是樊蠻修士,而是被藍道封強行變成了一個道蠻;但樊玄擊救人時,卻還是連他一同救下了...

“為什麼!隻是一局棋而已,真的值得老祖燃儘最後的生命嗎!”道蠻山看著視如恩公的老祖一點點消散,隻覺得眼睛酸澀,有點想哭。

“不許哭!這是老祖的最後一局了!認真記下老祖戰至最後的模樣!”孩童的阿公樊石雲斥責道,但其實,樊石雲同樣心中難受。

此地樊蠻幸存者,皆欠了樊玄擊救命之恩,但卻來不及回報,就要為老祖送行,誰又能真正平靜呢?

但卻不能用眼淚送行!

比起哭靈和悼亡,蠻人更願意用烈火和蠻舞來送族人回歸山海!

“好強,這就是樊玄擊四十三世的真正棋力嗎...此劫爭,是我的負擔更大麼..形勢於我不利,但我,還能下!”寧凡深深看了樊玄擊一眼,似打算將這個男人燃至最後的模樣記在心裡。

無關善惡,無關因果,任何一段持之不悔的人生,都值得尊重。

“還差一點,還需要投入更多心神,我才能計算到最後...”

“可惡,心力已經無法維持了麼...”

“意識,開始不清醒了...”

樊玄擊感到心神傳來陣陣虛弱,這一局,他真的已經無法堅持下去了。

但當他抬頭,對上寧凡認真而尊重的眼神,卻無論如何都說不出投子認輸的喪氣話來。

這個男人,四十二世之前,眼中隻有那些將欲花開的蘆葦;但此刻的他,正認真看著我心心所念的這局棋!

此人不愛棋,這一點,我能感覺得到;但他還是願意尊重我的小小執念麼...

道兄厚意,豈能辜負!

“樊蠻逆枯術,陽神!”

隨著虛弱的聲音發出,樊玄擊的殘驅,陡然有火焰燃燒,四十三世的輪回燈火,俱都彙聚在了此刻!

在化作灰燼之前,他還可以...繼續燃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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