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月雪》全本免費閱讀
二人目光於半空中無聲地對峙了片刻。
直到細支煙折斷在垃圾桶上,淡淡的煙霧從指尖彌散於空氣中。
虞喬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此時非彼時,她跟薄野之間早就不是什麼親密到可以管對方抽不抽煙的關係,她完全沒有什麼心虛的必要。
意識到這點,她目光一點一點地淡下來,麵色也同時鎮定了幾分,大大方方地將背後那隻手放了下來。
微微屈了下有些僵冷的手指,活動開後,她抬手推開玻璃拉門,主動迎著薄野微帶慍色的目光,走到他麵前,閒話家常般說道:“巧啊,你怎麼在這兒?”
薄野患有家族先天性遺傳心臟病這件事,她再清楚不過,故而這話實在是有些明知故問。
同時也透露了十分的刻意。
刻意的平淡,刻意的疏遠。
以及,竭力撇清關係,和看似舉重若輕實則避之唯恐不及的態度。
她幾乎是沒什麼遮掩,赤裸裸地將這些統統攤開暴露在薄野的麵前。
同上回在鑒湖公館時還帶著幾分不自然的局促不安相比,這回在他麵前控製情緒的本事倒是進步了不少。
薄野眼睛不著痕跡地掃過她微蜷著的拿過煙的細長手指,半晌,沒什麼情緒地扯了下唇,淡聲回道:“複查。”
虞喬在心中判斷著該如何把握同他交往的合適分寸,半是敷衍半是心不在焉地“嗯”了聲,然後便跟個蚌殼似的,一言不發,像是連寒暄都不肯再多說幾句。
片刻的安靜過後。
“你……”
“上回……”
兩人同時開口。
複又安靜下來。
隻有一點點微弱的氣流聲在寂靜中湧動,伴隨著滴答滴答的時鐘指針轉動聲。
虞喬不由自主的回想起在一起接近兩年的時間裡,那時候他們也常常安靜地在同個屋簷下各自忙碌。
隻是她沒想過,有朝一日,他們之間那些曾熨帖自如的安靜竟會沉悶至此。
“上回,你……”虞喬清了清嗓子,決意打破這古怪的氛圍,好半天,才從紛雜如亂麻的思緒裡抽離,“那把傘什麼時候還你比較方便?”
說完,她才驚覺得喉嚨略有些乾澀。
幾乎是她話音剛落,薄野便道:“不必。”
虞喬眉骨微緊,下意識覺得十分不妥。
可拒絕的話還沒出口,薄野便似料到一般,抬起眸,清冷的目光自下而上望進她眼中,話語如刀:“一把傘而已,一定要分那麼清楚?”
“還是要的。”虞喬抿了下唇,不敢對上他的視線。
她隻是彆開眼,再無言以對。
相識近九年,其實有些話,不必全部出口,他們都能明白對方的意思。
於是沉默,還是沉默,隻有該死的沉默!
幸而,壓抑的情緒還未徹底生起,走廊上響起的呼叫鈴便及時結束了這尷尬難明的境況。
虞喬精神瞬間為之一振,幾乎是迫不及待地順勢道彆。
薄野微微低眉,沒有應聲,一雙眼斂在睫羽下,瞧不清目光神采。
虞喬不待他回答,轉身便往何莉病房方向走去,怎麼看都像是落荒而逃。
可走出去沒多久,她便發覺,電動輪椅轉動間,那屬於呢質大衣摩擦發出的獨特聲音,仍舊不遠不近的綴在她身後。
——薄野在後麵跟著她。
說不清那一瞬間是什麼念頭,她隻是不斷暗示自己不要去在意,大抵隻是剛好同路而已。
但邁出的步子卻不由主的逐漸僵硬起來,整個心神全都在背後他發出的動靜上。
她在心底暗暗祈禱趕緊結束這段同行。
可當身後的聲音忽然消失,身體卻比意識先行,她立馬就回頭奔了過去。
薄野就好端端地停在不遠處,隻是難受地摁著額,抓著輪椅扶手的那隻手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順著肌膚紋理淺淺起伏,指節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整個人透出病態的蒼白脆弱。
她悄悄地鬆了口氣,步子也慢了下來。
薄野幾乎是瞬間便看穿了她的擔憂,興許她還沒發覺,方才她驟然放鬆下來的表情有多明顯。
虞喬並沒有察覺到他的小心思,隻是靠近的腳步仍舊難免帶出幾分焦急,卻在開口時重新克製下來,冷靜詢問道:“你還好嗎?”
很久之前,她曾見過他臉色慘白搖搖欲墜的模樣,直至今日仍讓她心有餘悸。
薄野低著頭沒有說話,隻是麵色愈發蒼白,逐漸同她記憶中的模樣重合,有一瞬間,她甚至混淆了現實與過去,俯下身想去探他的體溫,動作到一半,理智倏而回歸。
意識到已然有些越界的距離,她猛地後退:“我去叫醫生。”
轉身之際,幾點冰涼的觸感落在她的腕間,禁錮的力道隨之而來,逐漸加重。
她心跳驀地空了一拍,指節瞬間發緊蜷曲,掙紮著試圖抽回手,動作輕而堅定。
然而,分明向來敏銳無比的薄野卻硬是裝作沒有察覺到她動作中的暗示,仍舊緊緊攥著她手腕沒鬆手。
“我去叫醫生。”她又重複一遍,語氣輕緩像是在安撫,掙脫的力道卻更大了一點。
薄野終於給了反應,他半掀起眸子睨她一眼,才緩緩鬆了手,垂下首閉目假寐。
虞喬見他緊抿著唇,一副拒絕再交流模樣,也不征求他的意見,直接推著他去了醫生辦公室。
不用她開口解釋什麼,長虹醫院的醫生有哪個不認識自己東家的?
一見薄野這副樣子,他們立馬就緊張起來,生怕丟了飯碗。
最後,一群人兵荒馬亂地將他送進了加護病房。
折騰一通,給出的診斷結果隻是過度勞累導致的一過性缺氧。
一番緊急處理結束,薄野安穩地躺在了病床上。護士通知了文春禾,也就是薄家的總管家。
虞喬從前也時常同這位管家打交道,一度稱得上十分熟悉。
也因此,在文管家開口說出拜托她幫忙照看薄野的請求時,她沒能第一時間拒絕。
也正因她沒能第一時間拒絕,便失去了拒絕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