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乾燥,皇後睡醒時嗓子裡總有些乾,先接了熱帕敷臉醒神,又飲了一口蜜水潤嗓,她在安靜裡凝神聽著謝神筠的話。
宮燈被挑得更亮,謝神筠將來龍去脈仔細說給她聽。
“是天災還是人禍?”皇後輕輕撥弄湯匙,她戴珍珠撚絲鳳冠,珠光照出眼角細紋,開口時雍容鎮定。
“折子裡不曾細說。”謝神筠道,“溫大人忙著救災,想來不曾查明。我看過江安六州的地方誌,近五十年六州都沒有地動記錄,相反,江安多礦,曆來是采礦重地,礦山裡麵多有傾塌,是常事。”
“若非天災就更要上心,”皇後說,“山崩得細查,百姓要安撫,溫嶺擔不了事,派下去的人得斟酌。”
“工部和禦史台都得沾邊,”謝神筠說,“工部是上官,隨行禦史行監察之職,這兩處都得派人。”
事情是該這樣辦,但裡麵也有難處。
皇後捏著細瓷碗,碗邊描金花紋綴上碎光,湯匙輕輕一碰,也不曾在邊緣磕出聲響。她搖頭:“年底考評,各部都忙,工部和禦史台未必撥的出人手。”
謝神筠沉默。話雖如此,皇後的真正意思卻不是這個。
東宮非皇後所出,皇帝病重,退居西苑,卻不是太子監國,政事都往瓊華閣去,禦史抨擊皇後牝雞司晨,便有言官參奏太子不事父君。
國本之爭無小事。
如今太子巡檢江南尚未歸京,眼見冬節將至,皇後竟半點沒有召他回來的意思,這幾日朝上暗流洶湧,都在上書催促及早召太子歸都,慶州山崩之事一出,裡頭又夾著個陸庭梧,皇後如今落在下風。
山崩可大可小,皇後不在乎陸庭梧的死活,她更關心這件事背後意味著什麼。
“不必派上官,品階高的未必能乾實事,如今重點在賑災,禦史也該同去,”謝神筠沉著開口,她受皇後教導,對朝中政事了然於心,“這是我擬出的人選,聖人可以看一看。”
她拿出一早便寫下的白宣。
謝神筠思慮周全,紙上幾人都是她精挑細選出來的,皇後接了白宣,目光忽地一凝。
墨痕已乾,皇後凝神細思,麵上瞧不出喜怒。
“就按你想的來,”片刻後,皇後提筆蘸墨,又添了兩人,說,“讓楊蕙擬詔吧。”
女官接了諭旨出去,皇後卻沒了困意,謝神筠連夜趕去慶州,禦寒的衣物要帶足,宮人們都忙碌起來。
她由謝神筠攙著往殿外走了幾步,大雪落到簷下,天地皆白。
殿內燒著炭,寒氣都聚在外邊,謝神筠接了披風,聽皇後歎息一聲:“這樣大的雪。”
“瑞雪兆豐年。”謝神筠說,“是吉兆。”
“此時論吉凶,為時尚早。”皇後拂去謝神筠肩頭雪粒,“早去早回。”
——
他們這一趟走得匆忙,謝神筠動作很快,半夜裡便啟程了,阿煙打了個哈欠,還惦記著簷下的鸚鵡。
車架才出長安,後方忽地一陣喧鬨。阿煙掀了簾子去看,便見後麵幾輛馬車都停了。
瞿星橋到了近前,隔著垂簾向謝神筠回稟:“郡主,雪落得太大,幾位大人的馬車都陷進了雪裡,一時走不了。”
謝神筠掀簾,深夜行路本就不易,他們才出長安,前後俱是重重黑暗,惟見白雪遮天蓋地。
工部侍郎俞辛鴻從車上下來:“郡主,不好耽擱行程,不如你們先去,我們隨後趕上。”
謝神筠道:“幾位大人如不介意,便請和我同乘一車吧,正好,檢災救災的章程我也要與諸位大人商議。”
幾位大人對視一眼,俞辛鴻還有遲疑,顧忌到這是瑤華郡主,戶部主事顏炳卻一心早點趕赴慶州,接過謝神筠的話就掀袍上去了。
雪夜清寒,車中生了小爐溫起熱酒,車外大雪如傾,謝神筠攏著袖爐,看那火光漸生橘色,內外一時寂寂。
眾人圍坐,支起小桌,上放江安六州曆年存檔的文書,涉及礦山的部分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