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霜野仰首,便見樓上一圈帷帽紫紗曳地,隱約露出描金蓮紋。謝神筠扶欄而望,如立金殿玉堂,自有神光流淌的高徹之姿。
“把我的房間讓給沈侯爺,”她吩咐左右,“聽聞沈侯爺非蜀錦不枕、明絲不睡,寢時必要有明珠暈光、奇楠香燃,如今在外條件不好,難免委屈了侯爺,還請侯爺不要嫌棄。”
堂中霎時一靜。
這樣多的要求,奢靡二字都不足形容,偏偏謝神筠還用的是“聽聞”二字,更叫沈霜野無從反駁。
況且謝神筠既然敢這樣說,這傳聞隻怕也不是無的放矢。
沈霜野按住刀柄,動了動唇,麵容分明是平靜的,話卻說得又薄又冷:“哪個挨千刀的在外頭壞我名聲?”
況春泉在他身後,目不斜視地回想了一陣,說:“這話好像是侯爺您自個兒說的。”
他是沈霜野副將,也是家臣,所曆之事不說過目不忘,但也能記個十之八九,“去歲您回長安時,宣世子邀您去吃酒,您不想去,就說了這話來打發他。”
沈霜野壓根就把這事忘了個乾淨,哪曾想隨意敷衍之語能傳得長安皆知。
“宣藍藍。”不用想,這話必是從宣藍藍口中傳出去的。沈霜野麵上平靜,實則殺氣都從齒縫間泄出來,“回京後記得提醒我,剮了宣藍藍的皮。”
他說話聲音很輕,眼還一直盯著樓上。
沈霜野隔著帷帽同謝神筠對視,辨不清對方意圖。心裡轉而多了幾分沉思,他衝謝神筠來的,目的根本沒有掩飾,謝神筠對此也應當心知肚明。
“好啊。”沈霜野望過謝神筠,忽地應下,“那就先謝過郡主了。”
——
貴女出行,即便隻是臨時落腳之地,謝神筠的房間也布置得奢華舒適。
聽聞謝神筠自幼被皇後養在宮禁,聖人視她如親女,食邑待遇一應比照公主而來,連封地都在富饒中州。端看這滿室富貴,也能窺見一二了。
況春泉侍立在側:“侯爺,瑤華郡主走得這樣急,想來也是發現了礦山有問題。”
“她沒發現才是問題。”沈霜野目不斜視,先倒了杯茶,卻不飲,“謝神筠此人——”
他微微眯眼,用了兩個字形容:“難纏。”
沈霜野久在北境,同這位瑤華郡主打過的交道不多。但他也知道謝神筠的手段,比她的豔色更灼人的是她冷酷強硬的行事風格。
況春泉也將方才的一幕幕看在眼裡,聞言一哂:“昨夜瑤華郡主遇刺,也許她正提防我們呢,侯爺便自己送上門去了。”
沈霜野問:“驛館中那幾個刺客,可查清來曆了?”
況春泉搖頭,他們得到消息時已經晚了:“禁軍接過館中巡防後便將消息捂得緊,但有一點是清楚的,昨日驛館裡不僅有刺客行刺,還有那個姓周的主事也醒了。”
沈霜野端詳著杯中茶水,這上好的春月銀雪泡出來清亮亮一片,能映出人影:“那謝神筠到底查到多少,就很難說清了。”
“我們比郡主先到慶州,她能查到的,我們都已經知道了。”
“我們不過是多了兩日的先機,算不了什麼,”沈霜野目光清明,茶杯在他指尖旋轉,滴水不漏,“恰恰相反,我們能查到的消息,她都已經知道了才是。”
況春泉略一思索,便明白了沈霜野的意思:“侯爺是懷疑——”他往上指了指,道,“那幾個主事是關鍵。”
“陸庭梧巡查礦山的時機挑得巧,謝神筠來得更巧,”沈霜野摩挲著茶杯,道,“昨日那個姓周的主事一醒,驛館中便出現了刺客,我們猜的沒錯,炸掉礦山的命令繞過了溫嶺,但繞不過礦山的主事。那幾個主事都是知情人。”
“那他們事後被滅口也在情理之中,”況春泉皺眉道,“若是這樣,除開失蹤的章尋,如今還活著的周守愚就是唯一的人證。”
“不僅是人證,幾個主事的分量不夠。無論是私鑄兵甲還是炸掉礦山都事關重大,不是幾個主事能決定的,背後還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