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罪連忙捂住嘴,還好還好,後半句話沒有說出口。
他久久凝望著畫卷,目光動容地摩挲過每一寸畫紙。
懷罪仰著頭看他,透過微薄脆弱的墨痕,他是又回到了當年那個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豪壯盛景嗎?挽弓搭弦、金戈鐵馬,為國朝子民捍衛疆土,鞭除外敵。
日出時,風勁角弓鳴,將軍獵渭城[1]。
日落時,漢家君臣歡宴終,高議雲台論戰功[2]。
聽聞人間尚兵武,能上疆場的都是英雄,受萬民敬仰,那些光輝的日子,他一定很懷念吧?
懷罪認真揣摩著他的神色,高興地繼續問道:“還有呢?你叫什麼名字?戰死於何時?戰場在何處?故鄉在哪裡?事不宜遲,我們現在就去吧!”
一連串的疑問扔了過去,男鬼似乎沒太反應過來,半晌,懵懵地抬起白眼來看她。
“我……我不知道啊?”
懷罪難以置信地睜圓了眼睛:“可……你不是想起來了嗎?”
鬼也不可思議地迎上她的目光:“可我隻想起來自己是個士卒啊!”
這……
懷罪瞳孔放大,又覺得他的話沒什麼錯處,忍不住悶頭看了那畫好幾眼。
顯然,她高估了一幅畫蘊含的力量。
“那……”她眼珠骨碌一轉,決定從旁的地方繼續啟發他。
“既然這幅畫是你畫的,那你還記得畫中人是誰,叫什麼名字嗎?”
男鬼很誠實地搖了搖頭:“這我哪知道。”
“身處哪個朝代呢?”
“不記得。”
“那你當時為什麼會畫這幅畫?”
“不記得了。”
說罷,他還露出了個自認為溫暖平和的笑容。
縱然笑比哭還難看,縱然擠眉弄眼得像是要打人,對於那些隱藏得極其隱蔽的善意,懷罪也能一絲不落地儘數搜刮到。
“沒事沒事……”她一麵絞著自己的頭發,一麵笨拙地安撫著男鬼,“能夠想起你生前的身份已經很了不得了,特彆厲害!隻要每天想起一點,我相信,假以時日,所有的問題都能迎刃而解!”
“嗯!”男鬼充滿士氣地揮舞著拳頭,不吝賜教地問她,“所以,現在我需要怎麼做?”
“嗯……”
懷罪換了隻手撐腮幫子,沉沉地思量了半晌,在第七根頭發慷慨赴死的一刹那,少女烏黑的眸子又一次煥發出光彩——
“這樣,趁天色還早,我帶你去個地方!”
***
虧得日夜遊神和黑白無常天天在懷罪麵前抱怨,才使得小冥王人在殿中坐,遙知人間事。哪裡發了水,哪裡蒙了冤都一清二楚,眼下想找個死過人的戰場,簡直易如反掌。
夜行百裡,所至之處正是一處荒廢的交戰之地,數月前城關失守,兵將儘亡,這裡已經被拱手送與他國了。
這裡會有他熟悉的味道麼?看著男鬼愈發凝重的臉色,懷罪主動牽起他的手,帶著他一步一步走到了空曠荒涼的沙場正中央。
風漸漸起了,愈來愈烈,卷積著濃重的夜色壓迫下來,陳舊的血腥氣仿佛受到感召,從四麵八方殺了回來,步步逼近這處曾經的故鄉。
與此同時,腳下的地麵,和頭頂的蒼穹,開始湧現出無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