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您這店不錯,想必生意也好,也讓在下沾沾光。”紀子期笑眯眯地同那掌櫃打招呼。
今日因為天氣不好,上街的人少,掌櫃的麵色本不大好,看到紀子期言笑宴宴的臉,又滿口的吉祥話,麵色緩了下來,露出商人式的招牌笑容。
他嗬嗬笑道:“承小哥吉言!咱商戶人家,一年四季也就指望著這兩個月了。”
“掌櫃的說的是!”紀子期笑著搭腔,“您老一看就是多年經驗的掌櫃,這店在您經營之下,想必是賺了不少錢子。
不知您開了幾家分店?”
“哈哈,小哥抬舉!老哥我一輩子就隻做了這一門生意,自是做得比人精細。”掌櫃的似有幾分自得,“銀子倒是掙了不少。
可這商稅太重,加上衙門裡頭上上下下一打點,那銀子花得太多,老哥哪敢開?索性在鄉下買了一些地,租給鄉下佃農種。
雖說收成少些,但風險也小些,何況那地又跑不掉,積累個幾十年下來,老了回鄉下做個小財主,日子也過得滋潤。”
“老哥這主意倒是不錯!”紀子期順口喊上了,“不過老哥,若這衙門不再需要打點了,商稅也減輕了,老哥您是想做個小財主呢?還是想做個大商行老板?”
雖明知這不可能,那掌櫃的還是不由自主陷入了幻想中,良久歎口氣:“老哥年歲雖不小,可雄心壯誌還在。
人這一生匆匆幾十載,若在鄉下悠閒度日,不是太浪費了嗎?老哥十歲出來做夥計,二十歲時存夠錢開了間小鋪子。
三十歲時換了間大鋪子。原本想著能在五十之前開個三五間,給我那兩個小子一人分兩間。
可事與願違啊,生意一年比一年難做,這稅雖說沒怎麼漲,可這上下打點也花了不少錢。
老哥又不想家中老妻子這麼大把年紀了還陪著老哥一起捱,便將掙下的銀子買了地,收點租,家裡壓力小,日子也過得順心些。
倘若這再開新鋪真有如此好的條件,老哥自是會心動,說不定真會再開個兩間試試。”
掌櫃的說完,又自嘲地笑笑,“不怕小哥笑話,老哥二十歲開第一間鋪子時,可做著要將這鋪子開到全國甚至是周邊國家的夢!”
看著紀子期有些嚴肅認真的表情,掌櫃哈哈兩聲笑,“小哥,不說老哥了,你那鋪子可得用點心。
彆當開鋪那些銀子不是自個掙下的不心疼,你不心疼銀子,銀子也不會心疼你的!”
紀子期便跟著笑了起來,“老哥說的是!”
然後看到有人進店,一拱手,“那不打攪老哥做生意了,祝老哥生意興隆,財源滾滾!”
掌櫃的笑得不斷點頭,朝二人拱拱手,表示有客便不相送,起身去招呼客人了。
出得店來,掌珠問道:“子期,剛聽你話中意思,是打算減輕商稅?”
“我確實有過這個想法!”紀子期點點頭,“不過此事牽涉甚大,我不敢擅自作主,需得回去與太爺商議一番!”
掌珠道:“父皇之前曾多次有過此念頭,但考慮到黎國現在的處境,遲遲下不了決心。
周邊列國一直視我黎國為盤中餐,從未放鬆過警惕,雖說減輕商稅從長遠來說或許是好事。
但卻會讓黎國國庫短期內急劇減少,而陷入眼前的災難中!
所以,子期,若你有通過減稅的方法來推動商業發展的念頭,一定要慎重!”
“公主,民女明白!”紀子期道。
“少夫人,”杜樂突然從門外進來,見到無外人在場道:“少爺派人送了封信過來。”
這個時候送信?紀子期接過信,有些拿不定主意拆不拆。
萬一裡麵寫的東西見不得人怎麼辦?
杜樂道:“剛送信的人說少爺交待了,裡麵是正事,讓少夫人先看,心裡有個底。”
這什麼跟什麼嘛?這一明說,豈不讓人誤會兩人之間經常寫些不是正事的信?
紀子期麵孔微熱,撕開了信。
隻看了一瞬便眉頭微皺,抬頭凝視掌珠:“公主,他信上說今日早朝時,陛下收到西羌議和使臣團的來信。
這次使臣團的首領,不是彆人,正是西羌大王西烈墨,預估三日後便會到京。
為了表示對西羌的重視,陛下提高了接待團的規格,為大皇子首,兵部尚書與他,以及朝中數十名官員。
不過信中提出了一個要求,希望派出術師協會中人一起作為接待團成員,其中點明古夫子、盧夫子和我!”
“點明?”掌珠想起那男子放肆的眼,冷哼一聲:“怕是重點就是你!”
“西羌亦重術數,我猜測這次的使臣團中應該是有西羌術數高手,才會提出這樣的請求!”紀子期道:
“看來這次的議和,並不會如預期那般順利!”
“那又怎樣?”掌珠鳳目中流露出高傲神色,“那西羌主動提了議和,若想反悔,我黎國自當奉陪!
若想在這議和過程中耍威風,試圖壓製住我黎國,也要看他有沒有這個本事!我黎國哪會懼之?”
此時的掌珠身上氣勢一露無遺,倒有幾分睥睨天下的男兒氣概,紀子期心中暗暗激賞,點頭應道:“公主說的是。”
既然皇帝陛下允了西羌使臣團的意見,聖旨最遲明日定會下達。
紀子期與掌珠二人便提前分開,各自回了府。
聖旨來得比預料中還快,紀子期回蔣府沒多久,皇帝陛下便派人下了旨。
接待團由大皇子帶領,相關事宜自有各官員去辦。
皇帝陛下考慮到現在紀子期正在幫戶部做的事情亦是緊急萬分,隻讓她在迎接使臣團到達那天,以及慶祝議和的宴席上出現即可。
紀子期輕籲一口氣,如此最好。
黎淵作為此次接待團最高官員,若長時間待在接待團,兩人定會碰上麵。
她實不想與他有過多糾纏。
皇帝陛下作出此安排,或許也有考慮此層原因吧。
西羌使臣團比預期的又早到了一天,好在紀子期也擔心這中間有變故,一直待在蔣府未外出。
才沒至於在突然收到一個時辰後去城南迎接使臣團的消息時,手忙腳亂。
不過這一消息卻忙壞了接待團眾人,火速派儀仗兵從城南一字站開,直到皇宮門口。
整條從城南通往皇宮的青石路上快速地鋪上了紅地毯。
好在這一切禮部早已備置妥當,隻是突來的行程變故暫時慌亂了手腳,很快便步入了正軌。
為了顯示對西羌大王西烈墨的尊重,皇帝陛下派出了僅次於陛下出行的儀仗,三十二抬。
論官職與地位,紀子期一無官,二隻是一等術生身份,在一眾高官的包圍下,排在了最後麵。
不過如此一來反而引起了更多圍觀百姓的注意。
接待團中居然出現了一個小娘子,這可是聞所未聞之事!
而且這小娘子什麼身份?沒聽說朝廷有女子為官的啊?
有些腦子轉得快的,啊了一聲,了然地同身旁人小聲道:“聽說術師協會裡有一女術生,莫非是她?”
然後一眾人將紀子期從頭到腳觀察了一番,與坊間傳聞中那名貌美女術生一合,均恍然大悟,是她莫屬了!
天冷,風有些大,卻擋不住百姓看熱鬨的心情。
紀子期的臉被風吹得有些通紅,垂目立在末首,等得有些無聊。
她悄悄交身子往邊上移了移,在一眾官員中尋找杜峰的身影。
清一色的亮藍錦色長袍,然而隻一眼,她就捕捉到了那高大挺拔的背影。
寬厚的肩膀,結實的腰身,還有被隱藏住的結實大長腿。
她的男人,連背影也比人帥!
紀子期有些迷迷糊糊地想,她好像從未後麵擁住他,將臉貼在他寬厚的背部過。
要不什麼時候找個機會試試?
她嘴角帶著笑,陷入了迷思中。
未發覺此時自己含情帶俏的模樣,亦落入了彆人的眼中。
黎淵覺得自己胸口的傷又劇烈地痛起來了。
他是此次的最高官員,加上他的身份,他並未像其他官員一般站立得筆直,頭微垂,帶著恭敬之姿,好似麵聖時一般。
而是帶著幾分放鬆站在一旁,眼角餘光不時往接待團最末端瞟去。
黎淵知道她在那,在紀子期悄悄將身子移出來的那一瞬,他便留意到了。
他帶著近乎貪婪的神情,注意著她的一舉一動。
當紀子期在看到杜峰背影麵上露出甜蜜動人微笑時,他亦看到了。
黎淵藏在袖子裡的雙手緊握成拳,指甲深陷肉中一陣刺痛,幾乎能感覺到那刺痛處的濕潤。
“西羌使臣團到!西羌大王到!”
宮人的高呼聲,驚醒了悲憤中的黎淵和沉思中的紀子期。
她輕輕將身子往裡麵挪了挪,將自己淹沒在一眾官員的身後。
黎淵調整好呼吸,放鬆緊繃的身子,擺上和煦又不失貴氣的笑容,迎向前來的西羌使臣團。
紀子期在後麵,不知道前麵幾人在寒暄什麼,隻知道很快的,就聽到宮人高聲道:“起轎!”
迎接團眾人自動讓開一條路,黎淵坐在前麵的十八抬儀仗上,在前麵開路,後麵跟著十數官員。
然後是西烈墨的儀仗,西羌使臣團,最後便是紀子期等在後麵的二十官員。
儀仗開始緩慢前行,人群中發出了陣陣驚呼聲。
看來是西烈墨那妖人般的俊美容顏驚到了眾人。
前麵大皇子的儀仗漸漸靠近紀子期,她的姿態恭敬,濃密而翹的睫毛遮住微垂的眼,像一道簾幕隔絕了裡麵的情緒。
黎淵毫不避忌地看著她,好似要用眼裡的熱將她灼出洞來。
漸漸地,越來越近,她的樣子越來越清晰,挺俏的鼻,小巧的下巴,櫻色紅唇,如一幅絕美的畫,安靜而遙遠。
遠到如同隔了萬水千山。
儀仗經過她麵前的一刹那,黎淵的胸口突的劇痛,忍不住低低咳嗽了起來。
紀子期對這一切毫無所覺,或者說她根本分不出一絲半毫的注意力放在黎淵身上。
因為杜峰的雙眼同樣目不轉睛地盯著她,放肆地,邪魅地,如同每個私會的晚上一樣,一件一件,粗魯而狂野地剝去她身上厚厚的冬裝。
紀子期連頭都不敢抬,隻覺得自己的耳尖像被他溫熱地唇舌含住時,那般發燙。
隻是在他快要經過時,她還是忍不住抬頭與他四目相對,然後在他眼裡看到了了然的笑意。
隔得有些遠,紀子期偏覺得好似能在他如漆墨的黑眸中,看到自己嬌怯的羞人模樣。
她雙眼微睜,無聲地橫了他一眼,黑白分明波光粼粼的眼便與他擦肩而過。
之後,原本有些虛幻的周遭,便清晰了起來。
身後百姓的議論隨著風傳到了她的耳中。
“那個是西羌大王?長得真是英俊不凡!”
然後便是小娘子的尖叫聲,“快看,他在看我了,啊~”
“阿娘,女兒要嫁與他!做小妾也願意!”
“不知羞!快跟老娘回家去!”
儀仗上的西烈墨唇角微翹,似笑非笑,狹長眼眸微眯,目光所到之處,似含了無數的情。
神情慵懶,緊致下巴微抬,整個人放鬆地靠在雪白狐裘鋪著的靠背上,風吹過,珠簾躍動,露出尊貴俊美的半邊容顏。
那氣勢,仿若王者般睥睨眾生!對匍匐在他腳下的世人視若無睹。
這個男人,完美得近乎妖孽!
紀子期隻輕輕掃了一眼,便垂下了頭。
沒注意到西烈墨後麵坐在小轎上的國師,看向她的眼神中,充滿了惡毒和陰冷!
整個迎接使臣團的隊伍走了一半,人群後麵出現了一嬌小的紅衣女子,十四五歲模樣。
許是剛聽到消息沒多久,匆匆過來,卻被層層疊疊的人群攔住,看不清儀仗上人的模樣。
於是她便想利用個子小的優勢,從人群中鑽到前麵來,卻被幾個高大的下人似的男子攔住了。
她很生氣,整個人像是一團火般,憤怒地朝她身邊的幾個男子怒吼,張揚而明豔。
那幾人被吼得低著頭一聲也不敢吭,但就是不讓她離去。
嬌小紅衣女子氣得恨不得拿腳一人一腳將他們踢飛,但她身量不及那些人肩。
花拳繡腿踢過去,對方像是被蚊子咬了一口似的,眉都懶得皺,反而自己像踢到了鐵板般,淤紅一大片。
早就已經學乖的紅衣女子,自是不會乾這種蠢事,她靈機一動,伸手朝那邊一指,麵露驚訝:“咦,安三哥,你也來了?”
幾人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都是陌生的麵孔,哪有什麼安氏商行的安三爺?
一回頭,那紅衣女子已趁機鑽入了人群中。
“小姐!”幾人大叫,拚命想撥開人群,抓住那紅衣女子。
隻可惜人太多,紅衣女子又甚是靈活,三兩下就鑽到了老遠。
轉頭看到被自己甩開的下人,忍不住做了個鬼臉,露出得意的笑容。
一個不防,後麵的人一擠,嬌小的紅衣女子便被擠了人群,頭撞上護送儀仗的烈馬馬腿上,整個人呈後仰的姿勢倒在了地上。
馬受驚,蹄子一抬正要踢出去,馬背上的侍衛亦被嚇到,一時來不及反應。
所有附近的百姓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到,齊齊後退,並驚呼出聲
眼看那蹄子就要踢到那紅衣女子身上,突被伸出來的一雙褐色大手用力地勒住了僵繩。
那手骨節分明,結實有力而又修長,乾靜整潔的指甲在陽光下發著淡淡的光,手背因用力青筋直暴。
馬兒被大力扯到了一邊,馬蹄子將將落在了那女子的臉旁。
不遠處的紀子期看得心驚肉跳,這一場景又好似有些熟悉。
紅衣女子脫險後,有好心人將她扶了起來,低聲詢問:“這位小娘子,有沒有事,要不要送你去醫館?”
看到仿若無事回到接待官員團中的杜峰,紀子期嘴角浮起笑意,心中暗忖:該何時告訴他,她就是當初那個被他救下的被綁少女呢?
紅衣女子的下人也趕到了,看到土頭土臉的女子,嚇得驚白了一張臉,忙低聲勸道:“小姐,小的帶您去醫館!”
紅衣女子麵色怔怔,似未從剛才那驚險一幕中回過神來,她楞楞看著漸行漸遠的接待團和使臣團。
突然朝著前方的背影大聲喊道:“我叫葉小嬌!”
她沒有指名道姓說出她是想告訴誰,可剛剛目睹這一切的圍觀百姓還是明白,她是衝誰在喊。
紀子期自然也明白。
剛扶葉小嬌起來的那好心人歎口氣道:“小娘子,那位將軍已經訂婚,明年四月二十就成婚了。”
“訂婚了?”葉小嬌驚呼,她好不容易看上的男人,居然訂婚了?“和誰?”
“那,”那人手一伸,指向紀子期的方向,“就是這位,術師協會裡的一等術生紀小雪。”
在兩人對答間,紀子期正好快要經過兩人麵前。
那人話音一落,紀子期一抬頭,與那葉小嬌目光相撞。
一個神色淡淡,一個像火般熱烈!
好個張揚的小女子!紀子期心中讚歎一聲,平靜地收回了視線。
今日的行程隻是迎接,皇帝陛下的接見,以及與各大臣的相互認識。
以紀子期現在的身份來說,自是還輪不到她出場。
於是紀子期尾隨著接待團和使臣團到了皇宮宮門後,便自行回了蔣府。
西烈墨既然指定了她要成為迎接團一員,說明後日的慶祝宴會上,肯定會有所刁難。
這一次的鬥數,同以往都不同,關乎著黎國的臉麵,她一點也不敢掉以輕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