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學路上,鐘且惠背著書包,眼中淚痕未乾。她抬起頭問媽媽:“爸爸還會回來嗎?”
董玉書篤定且沉著的口吻:“爸爸會回來的,你好好學習,彆管這些事情。”
她彎下腰,扶著女兒的肩膀說:“你不是跟爸爸說,長大要讀牛津的嗎?想考上就專心一點。”
麵對媽媽的勸告,鐘且惠心有旁騖地點頭。但那天她沒去教室上課,董玉書一走,她就背著書包朝反方向跑。
且惠憑印象去坐4路公交。從前坐在車上,她總看見這趟車路過,但從沒真正上來。
第一次學著坐公交,還是她們搬家以後的事。
她走到從前的家門口,那兩扇厚重的暗色銅門上,已經貼上了兩道白封條。
且惠哭著喊著拍了很久門,但再也不會有一個高大英俊的爸爸,從裡麵走出來把她抱著舉到肩頭。
晨風微涼,一整個上午,她都坐在台階上小聲抽泣,眼淚打濕了藍色校服裙子。
再抬頭,晴空萬裡。但且惠看著,卻黑得仿佛要壓下來,悶得人喘不上氣。
//
馮幼圓勾起了不好的話,推著她的肩,把且惠摁在梳妝台前。她拿起一支腮紅刷:“要不然,你化個妝吧。”
古董掛鏡裡,映出一個烏發雪膚的少女。水晶射燈照耀下,肩上的黑色長發亮如綢緞,閃動細碎的光澤。
那一年且惠剛滿十九歲,白玉般的容貌,隻是日子過得十分緊湊。
馮幼圓舉著化妝刷,不知道該從何下手,已經夠好看的了。
且惠笑著取下來,說:“就這麼下去吧,今天你做東道,不好耽誤的。”
她的皮相骨相皆上乘,不怎麼需要雕琢,站在人群裡便耀眼奪目。
Party上的人,鐘且惠幾乎認識大半。
早在鐘家風光的時候,鐘清源疼女兒,也願花大價錢給她鋪路。
且惠讀的是很出名的小學,家裡底子不厚到一定程度,連關係都沒處托。
她活躍在他們中間,因為長相乖巧、會說話,大家都很喜歡她。
隻不過到後來,鐘清源交代清楚問題,在京裡再也待不下去,就帶著妻女去了江城。
一走八年。到鐘且惠上大學時,才重新回到這座古都,在政大讀法律。
鐘且惠才走下樓梯,莊新華已經攔住她:“怎麼樣鐘小姐,賞臉跳個舞嗎?”
小時候她就特地問過,說莊新華你怎麼取這麼個名字啊,好像上一輩的人哦。
男孩子吸著鼻涕說:“你還不知道老頭兒嗎?他年輕時乾的那一份光榮偉大的事業,就非安我身上不可。”
雪白的手腕伸出,輕巧地搭在莊新華手心裡。且惠明媚巧笑:“當然。”
一旁的楊雨濛見狀,不顧這裡人多眼雜,從鼻子裡嗤出一聲:“不要臉。”
沈棠因也扭頭看過去,她端起香檳淺啜了口:“你在說誰?”
“還有誰?”楊雨濛精心描過的眼尾一挑,滿臉不屑:“鐘且惠那個狐狸精。”
沈棠因柳眉微蹙,不高興聽這些市井話:“你做什麼那麼說人家?她又沒惹你。”
講真的,她不大喜歡和楊雨濛待在一起。
這姑娘被家裡慣壞了,腦子和嘴都不大靈光。楊雨濛總是出其不意地,說一些她自認為很對,卻叫身邊人難以下台的話。
但兩家長輩交好,沈棠因也不好違拗父母意願,把和楊雨濛的關係搞僵。
大家在一張桌子上吃飯的日子還長著呢。
楊雨濛就是不解氣:“我真煩哪兒都能看見她!怎麼就是認不清現實呢。”
沈棠因說:“認清什麼現實?”
“就是她不再屬於這個地方的事實啊。”楊雨濛忿忿說。
宴客廳燈火通明,沈棠因不動聲色地笑一下:“其實這個圈子,也不是那麼的沒有人情味。”
她覺得自己說得已經夠淺顯,但楊雨濛呢,還是那一副自以為是的樣子。
很明顯沒聽進去。
//
那晚,沈宗良漏夜前來,並不為參加馮幼圓的宴會,是拜會馮則成。
這種小孩子家的虛奇熱鬨,還沒有誰會不知趣到給他發請帖,也不敢為這點兒事就驚擾他。
傭人在前頭帶路,幾人行至一處空翠竹館旁,沈宗良停了下來。
兩麵大開的落地玻璃,一覽無餘地洞悉室內的歌舞升平。
生生燈火裡,有一對過分打眼的年輕人,從大廳的這頭跳到另一頭。
他們跳的是步法婀娜的Rumba。
那個穿酒紅禮服的女孩子,腰如軟緞,眉眼柔媚,從頭到尾笑著看向莊新華。
再看莊新華那小子,嘴都咧到耳根子後麵去了,眉飛色舞的浮滑樣。
這個就是他新交的女朋友?眼光什麼時候變這麼好了。
記得出國前,他身邊圍著的姑娘都妖裡妖氣的,說話也顛三倒四,就沒一個能上得了台麵。
傭人見他愣神許久,伸出手再說了一句,沈總您請。
沈宗良這才回神,淡漠地收住目光,轉過頭,沒有再看。
湖邊花木扶疏,翠柳在風中猗猗輕蕩,綠蔭四合。
沈宗良步行過了曲橋,走到茶案邊。對匆忙起身的人,按了在學校的職務叫:“馮校長。”
馮則成同他握手,示意他坐:“來,先喝杯熱茶,驅秋涼的。”
大紅袍沸水高衝,馥鬱的香氣在一瞬間被激發,茶湯入口,喉韻悠遠。
沈宗良嘗後,放下杯子,淡道:“味道還不錯。”
客套過了,馮則成跟他談起當客座教授的事,也是受人之托。知道這位公子哥兒架子大,才能學識也非一般人可比。財大校長幾次都沒見上他的麵,無奈之下,隻得托了老同事來跟他說。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