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宋格非回到宋府,又招呼一家子吃飯。席間宋璃沒有出現,宋餘氏隻道宋璃有些不舒服,便沒有出席。宋格非不疑有他,也沒有多問。
阿金與莊曉夢互看了一眼,又頗有默契地錯開了視線。看樣子,老爺子還被悶在鼓裡,壓根就不知道今天午後在花園子裡發生的那一場鬨劇。
吃完飯後,大家早早散去。宋格非與宋餘氏也回到主房裡坐下,丫鬟剛奉上茶水,宋格非便先一步開口問道:“璃兒情況怎麼樣?”
宋餘氏聞得此言,端著茶碗的手輕輕一晃,險些濺出些茶水來燙著自己。因為吃不準宋格非的態度,便隻是試探性地回問了一句,“老爺怎麼突然想起問這個了?”
宋格非心思沉重地歎了一口氣道:“聽說最近幾日洛家大郎君總是會跟著文禹一道來咱們府上。我擔心若是被宋璃這丫頭瞧見了,指不定會鬨出什麼事情來……明兒個一早亭春那邊就要過來接人了,可不能再節外生枝。”
宋餘氏聽了他的話,鬆了一口氣,可是懸著的心還是不敢放下,“老爺擔心的,也正是我擔心的。好在璃兒留在府中的這幾日也沒有再生什麼事端,等明日亭春將人接走,看著他們平平安安地出城,我這心裡才能踏實一點。”
宋格非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這個小女兒,真真是讓他們夫妻二人操碎了心。想起以前宋璃做過的種種荒唐事情,宋格非的太陽穴就突突跳著疼,“時候尚早,你還是先到璃兒房間裡去看一下她,母女倆說些體己話,有助於解開她的心結。”
宋餘氏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表情,真是有苦說不出,“好的老爺,我這就去了。”
宋格非點了點頭,便也沒有再說彆的。宋餘氏帶著李嬤嬤一路上心事重重地來到聽竹軒裡,一推開門,就瞧見宋璃麵色陰沉地坐在八步床上、見有人進來,也隻是抬頭望了一眼。見著是自己的母親進來,也不見她的神色有何異樣。
宋璃這樣冷淡的反應早就在宋餘氏的意料之中,因為一早就做好了心理建樹,等到女兒真的以橫眉冷對的態度對待自己的時候,她心裡也沒那麼難受。
“你辛苦了,且到門外去守著吧。”宋餘氏將一直守在一旁的小雀打發了出去,隻留下李嬤嬤一人在房中侍奉。其他閒雜人等,也一並退了個乾淨。
宋餘氏在宋璃麵前坐了下來,見她沒有搭理自己的意思,隻得壓著脾氣問道:“怎麼?現如今是打算母親都不認了?”
宋璃眼皮子一翻,說的話很是敷衍,“母親說笑了。向來隻有您不認我這個女兒的份。說起來,母親是打算將女兒一直綁到明天早晨嗎?”
說著,宋璃動了動身子,示意自己正被五花大綁著,動彈不得。
“你若是不無理取鬨,我為何要綁著你”,宋餘氏神色複雜地看了綁在她身上的繩索一眼,卻沒有急著叫人鬆綁,“我且問你,你現在可是想清楚了?”
“母親想讓女兒想清楚什麼?直接說便是。”折騰了一天,宋璃已經是身心疲憊。宋餘氏沒有進門之前,她一人坐在房間裡隻覺得又累又餓,幾乎是要睡過去。可當她瞧見宋餘氏推門進來的時候,她又挺直了身板——在傾慕洛騰的這件事情上,她已經習慣了寸步不讓,仿佛隻要是往後退了一步,便是萬丈深淵。
“你不用與我拐彎抹角。我想讓你想清楚的事情,除了你對洛大郎君的那些不切實際的想法,還能有什麼?”宋餘氏見她如此冥頑不靈,心裡著急,也已經沒了生氣的力氣。白天裡的那一通大鬨,讓她們母女二人皆是精疲力竭。
宋餘氏閉著眼睛,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這才又睜開眼睛繼續說道:“該說的道理,我都已經說過了,我也不想再說。待會兒我便會讓人給你鬆綁,你今晚上先吃點東西,沐浴更衣,好好地睡上一覺。等明日……明日一早,洛家的馬車就會來府上接你了,你賴不得床。”
宋餘氏說到這最後一句話的時候,明顯停頓了一下。再繼續說下去時,連聲音也哽咽了起來。宋璃聞言,也是身子一顫,她臉上露出些許怔愣茫然的表情,仿佛直到現在才意識到,過了今天晚上她便要遠嫁淮州了。
之後什麼時候回來,又或者還能回來,都是未知數。
思及此,宋璃總算是正眼看向宋餘氏。母女對望間,神情均是複雜得很。宋餘氏見宋璃終於看著她了,笑了一下,恰到好處地隱去了眼睛裡泛起的一層水霧,“終於願意看一眼母親了?”
宋璃張了張嘴,想要答話,卻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些什麼好。她掙紮了良久,最後還是垂下了眼。宋餘氏瞧著她很是頹廢地坐在那兒,一動不動,就連剛剛進門時看到的那一股子渾身是刺的氣勢都沒了,心裡就好一陣心疼。
她伸手摸了摸宋璃的臉,輕聲問道:“是不是打疼你了?母親那也是沒辦法,你的那些話若是讓旁人聽了傳出府去,你日後可怎麼活?你未嫁之前,宋家還可以護一下短;可是你已經嫁人了,那麼要不要護短,便是要看你夫家的意思了,明白嗎?”
宋餘氏話音剛落,就感覺到手掌上一片濕潤,她知道是宋璃在哭,卻不知道她為何而哭。帶著體溫的淚水還在止不住地往她的手掌上流淌,宋餘氏替她抹了把淚,緩緩站起身來,“時候不早了,母親先回房了。明天你出發前,母親會再來瞧你的。”
說罷,她又深深看了正在失聲痛哭的宋璃,這才轉身走出房間。小雀正守在門外,見李嬤嬤扶著大夫人出來了,連忙行禮。
宋餘氏居高臨下地瞧著這個小丫鬟的雙丸髻,麵無表情地說了一句,“你跟我過來。”
小雀聞言,趕忙又站起身來,戰戰兢兢地跟著宋餘氏到了回廊的一角站定。她作勢又要跪下,卻被李嬤嬤攔住了。
“我特意找你過來說話,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小雀遲疑地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奴婢……不敢妄測。”
見著小雀如此謹慎,宋餘氏緊繃的麵部線條變得柔和了些許,“你很聰明。既然是聰明人,就應當做聰明事。本夫人知道,今兒個姑娘的事情是真真嚇到你了,本夫人在這兒替姑娘給你道個歉。”
“大夫人,不敢不敢的,”小雀聽到宋餘氏這麼說嚇了一跳,連忙擺手道:“當時姑娘也是怒極攻心了才會那樣子,小雀明白。”
“好,好,你果然是個通情達理的好姑娘,”宋餘氏連連點頭,聲音也不自覺地溫柔了些,“我且問你,若是讓你繼續跟著姑娘去淮州伺候,你可願意。”
小雀聞言一驚,抬起頭來,有些張皇失措地看著宋餘氏,“夫人,您的意思是……”
宋餘氏氣定神閒地看著小雀,“就是字麵上的意思。本來你跟著去伺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就算我不來問你這句話,你也得跟過去。隻是我覺得,既然發生了那樣的事情,若是不先來問一下你的意思,我心有不安。”
“大夫人,自打姑娘從大慈悲寺回來住下,就一直是奴婢侍奉左右,這麼些日子以來,奴婢也已經習慣了。隻是……”小雀聽了宋餘氏的話,略帶遲疑地想要請辭,可是話還沒有出口卻被宋餘氏打斷了。
“我知你心裡害怕,可你剛才也說了,姑娘這是怒極攻心了才會失去理智。平心而論,她平日裡對你們這些下人都是不錯的,對吧?”
宋餘氏的這個問題讓小雀不知道怎麼回答才好。她本是對於逃離生出了幾分希望,可是宋餘氏的態度又讓她立馬明白過來,對方壓根就沒有讓自己離開宋璃的意思。
小雀有些絕望地紅了眼睛,認命地輕輕點了點頭。
“好,看在你這麼忠心耿耿地份上,我會和賬房說一聲,將你的契約年限改一改。如此一來,你隻需再伺候姑娘三四年時間,便是自由身,我這麼安排,你可願意?”宋餘氏笑眯眯地瞧著她,並沒有將小雀的那些掙紮放在心上。
“願意的。奴婢……謝夫人大恩。”小雀麻木地應道,並向宋餘氏行了跪禮。
“嗯,你先去姑娘房間裡伺候著吧。我也乏了,要回去了。”說著,宋餘氏揮了揮手,便打發小雀出去了。
李嬤嬤瞧著小雀瘦小的背影消失在房門外,這才一邊扶起宋餘氏,一邊輕聲問道:“大夫人怎麼突然想要提點這小奴婢幾句了?”
“不提點怎麼行,你還不知道宋璃的那個性子。莽撞,目中無人。奈何伺候在她身邊的人都是鬼機靈,我不提點幾句,她日後嫁的那麼遠,若是著了彆人的道,可如何是好……再者,她那個脾氣,又有幾個人能忍得了她。放個聰明又懂事的在身邊,我總歸是放心的。”
宋餘氏想得很長遠。她很清楚宋璃與洛亭春日後注定貌合神離,若是兩夫妻真是鬨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說不定這長相周正性格又溫柔順意的小雀還可以幫忙挽回一些夫妻情分。
李嬤嬤自然也是和宋餘氏想到一塊去了,可是她似乎要更加悲觀一點,“大姑娘那個性子,即便是自己不在意的東西,也不準彆人覬覦。夫人如此用心良苦,怕她也不會領情。”
“那……就是她的命,我也沒辦法再多做些什麼了。”宋餘氏歎了一口氣,看著掛在回廊上隨風飄動的燈籠,不禁有些惆悵。
……
第二日一大早,洛府的馬車就到了宋府的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