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宋文禹上書給聖人彈劾太子之後,佐證太子劣跡斑斑的那些證據也在一點一點地被呈到聖人麵前。事已至此,就算旁人磨破了嘴皮子,蕭悟生也不會相信這件事和蕭湛沒有半點關係了。
他不滿於蕭湛對於兄弟的冷酷無情,更惱怒於蕭爍的膽大包天。隻是在這場博弈之中的幾人都很清楚,若是想要一舉將蕭爍從儲君的位置上拉下來,似乎還要欠點火候。
阿珍將運來客棧送過來的消息嘰嘰喳喳地和阿金彙報了一通,最後還意猶未儘地評論道:“姑娘,奴婢不明白,為何姑爺不索性將那些證據一並呈上去了?還是說,他現在掌握的證據也就這麼多?”
“若是僅此而已,他不會發難”,阿珍以為阿金說的那個“他”是宋文禹。可是阿金在說這句話的時候,腦子裡閃過的是潤王蕭湛的身影,“估摸著還有後招,隻是他們現在並不著急一股腦地都用上。”
“為什麼?現下光是這些證據疊加在一起,聖人就已經很生氣了。若是不趁著現在再添一把火,聖人這股氣消了,他們不也前功儘棄了嗎?”
“他們啊,這是鈍刀子割肉。越是如此,對方越是沉不住氣,才會露出更多的馬腳”,阿金意味深長地說完這句話之後,便拿起放在小幾上的一盞茶,津津有味地喝了起來。
“對了,還有一件事兒”,說完這個話題,阿珍忽然想到了另外一件也頂重要的事情,“初見師兄說,那個拓跋亮要回藥王穀了,但是是一個人回去。拓跋亮走之前,還專門去了一趟運來客棧,知會了我們一聲。”
“是嗎”,這倒是讓阿金有些意外,“看樣子,沈玉是打算繼續留在彆院裡了。”
“啊?”阿珍嚇了一跳,惴惴不安地看著阿金道:“那……藥王穀那邊,咱們如何交代。”
“沈玉是個心思很縝密的人,她雖說是藥王穀穀主的女兒,自小卻是在通天閣長大。你且放心,既然她做了這個決定,就斷不會讓通天閣因為她受一點委屈的”,這一點,阿金並不擔心。她將空的茶杯放下,又給自己蓄滿了一杯,“現下我擔心的,是沈玉的處境。”
“聽拓跋亮說,沈玉姑娘身上的傷勢已經好了大半了,姑娘無需太過擔心。”
“我不是擔心她的傷勢,我隻是……”阿金話還未說完,抬頭便見到宋文禹進了房間,這沒有說完的話便也隻能不說了。她看了一眼阿珍,阿珍立馬領會了她的意思先行退了出去。
宋文禹今日的情緒似乎也不太對,可是又讓人說不上來,到底是哪裡不對。阿金歪著腦袋打量了他好一會兒,才問道:“你怎麼了?”
宋文禹自打進房間開始便一直坐在旁邊想事情,聽到阿金的話,這才回過神來看著阿金,“沒什麼事兒。”
“喝茶嗎?”阿金說著,把一旁珠烹好的茶湯舀了一碗放到小幾上。
“謝謝”,宋文禹雙手捧起茶碗,隻覺得熱茶的溫度透過薄如蟬翼的瓷器,直接溫暖了他的心。他閉上眼睛,嗅了一下茶香,這才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阿金的茶藝,已是登峰造極。”
“且不管你這算不算得上是阿諛奉承,反正這種話我聽了高興,你不妨多說些”,阿金眨了眨眼睛,如是說道。俏皮的模樣,把宋文禹都逗樂了。阿金見著宋文禹的表情沒那麼沉重了,這才道:“要再來一碗嗎?”
“不了”,宋文禹搖了搖頭,再一次陷入沉思中。這一下,阿金更是確認他心裡藏著事兒,隻是沒有和她說罷了。
說不上心裡是什麼滋味,阿金也沒有主動去問。她想,若他藏著的是朝堂上的事情,她若問了,反而尷尬。
一小會兒沉默之後,宋文禹突然從袖中取出一封信,擱在小幾上,慢慢推到了阿金的麵前,“你看看吧。”
說罷,他便站起身來走到房門口,看著窗外長了新葉的桃花樹。阿金將那封信拿過來看了看,信封上頭一個字都沒有,著實奇怪。於是阿金一邊將裡頭的信紙拿出來攤開,一邊看著宋文禹的背影問了一句,“這是誰寫給你的。”
宋文禹沒回答,因為他知道阿金看了信一切都了然了。因為在信的結尾有一個落款:荻。
阿金愣了一下,將信好生收了起來,又擱在了小幾上,“你打算怎麼做。”
“我不知道”,宋文禹盯著那株桃花樹看著,喃喃回道。
“不知道,便還是想去赴約的”,阿金一語中的,沒有給宋文禹留半分麵子。她現在心裡堵得慌,不同快得很。既然她已經這樣了,又何必去在乎宋文禹的情緒。
“若是不去,怕是會進一步激怒蕭爍”,宋文禹向來是個有尊卑觀念的人,而今他竟然直呼太子的名諱。阿金知道,這是他惱怒到了極點的表現。
“你在生氣”,阿金這麼想的,也就便這麼問了,“是在氣蕭爍拿孟一荻當槍使,還是在生氣孟一荻真的願意給蕭爍當槍使?”
宋文禹閉口不言,阿金倒也不以為意。她苦笑了一下,深深歎了一口氣道:“你們男人,從來就不會站在女人的角度上考慮問題。”
宋文禹沒想到阿金會這麼說,他皺著眉頭側著身子看向阿金,滿眼的疑惑。阿金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卻並不打算直視於他。她在害怕,害怕在他的眼睛裡看到彆的一些複雜的情緒,這會讓她的心疼得更加厲害。
“孟一荻不答應又當如何。她已經被軟禁在彆院裡了,以她的性子,在這種時候她斷然不會主動邀約你的,除非這是太子授意。既然是太子授意,以她今時今日的身份和境地,她沒有不做的道理”,說到這兒,阿金終於有勇氣與宋文禹對視了,“更何況,她肚子裡還有太子的孩子。”
宋文禹臉色一白,他將視線移開,又再一次轉頭看向院子裡的那株桃花樹,“如此一來,我不應該去。”
“可若你不赴約,她的處境會更難。你這一次去赴約,一是可以讓孟一荻可以交差,這二來……也是給外頭那些閒言碎語一個了斷”,阿金想了想,給出這麼一個思路,“太子看重於孟一荻,再加上之前發生的事情,他斷然不會讓她一人單獨赴約。極有可能,你們這一次會麵的時候,他會讓一個他比較信任的人跟著孟一荻一起。你隻要在那個人麵前,對孟一荻表現得極度冷酷甚至有些無情便好。你這一次不去,難保不會再有下一次邀約。可若你這一次去了,一次性做個了斷。說不定,就不會有下一次了。”
阿金字字珠璣,說出來的話與宋文禹如出一致。他五味雜陳地轉過頭來看著阿金,鄭重地說道:“阿金,謝謝。”
阿金涼涼一笑,又開始烹茶,“你不用謝我。隻是同為女人,見她如今這般模樣,心有戚戚焉。對了,她為何約你於五日後見?這種事,不應該是越快越好的嗎。”
“五日後,是她的生辰。”
阿金一愣,笑了笑道:“原來如此。倒是有心了。”
自此,二人便不再有對話。
……
五日後,郊外湖心亭。
孟一荻坐在湖心亭中感慨萬分。她本以為一年以前那一次見麵之後,自己就不會再來這裡。卻沒想到,一年以後,自己竟然還是和宋文禹一起來到了這兒。
“坐吧”,孟一荻抬眼見著宋文禹走進湖心亭裡來,伸手示意他坐下。
宋文禹看了立在他身後的宮女一眼,隻覺得麵生。那女子也機警得很,他不過是打量了這麼一會兒,便察覺出來有人在看她。於是,二人的眼光就這麼交錯了一下。
“太子妃殿下,今日您怎麼想到約臣下來這兒。”
孟一荻聞言一愣,對上宋文禹坦然的眼神,下意識地垂下了眼簾,“彆院正好就在這附近。既然是要約宋大夫出來一見,思來想去,唯有這裡最合適了。”
“太子妃殿下有何吩咐?臣下洗耳恭聽”,宋文禹看了站在孟一荻身後的宮女一眼,如是問道。
“你也是知道的,這一陣子我一直在彆院之中,不曾回宮,也沒有回過王都。所以有些事情,待我知道的時候,便已經發生了……”說到這兒,孟一荻抬起眼來看向宋文禹道:“聽說……聽說宋大夫上奏彈劾了太子殿下,我震驚異常,想不通透宋大夫為何要這麼做。”
“為何?”宋文禹重複了這兩個字,忽然一笑,言語之中有些許嘲諷的意味,“臣下覺得,太子妃殿下不應該有此一問。若是問了,便是後宮妄議朝政了。”
宋文禹的話語絕情得很,讓孟一荻的臉色愈加蒼白。她驚訝地瞧著神色淡然的宋文禹,好半晌才回過神來,“宋大夫,您上書彈劾太子,算來也已經過了一個多月了吧。我雖居於宮外,卻也看得出來,聖人並沒有責罰太子。可見,您表中所奏之事還不至於離間他們父子二人之間的情分。”
“聖人是一個父親沒錯,在此之前,他卻還是天下人的聖人”,宋文禹打斷了孟一荻的話,“臣下惶恐,不敢離間聖人與太子之間的父子之情。臣下所表之事,也不過是就事論事罷了。太子妃殿下,若沒有其他的事情,臣下先行退下了。”
“宋文禹!”孟一荻見他要走,趕忙站起身來高聲喚了他的名字。宋文禹沒有轉頭,她便一直盯著他的背影,“你應當清楚,聖人至今都未有所裁決,意味著什麼。”
“聖人之意,豈是臣下能夠揣摩的。臣下也勸殿下一句,不要隨意揣摩聖意”,說著,宋文禹便拂袖而去。
孟一荻淚眼朦朧地瞧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忽然她抬手將眼淚一抹,轉過頭來看向那個宮女,“你都瞧見了?我與他之間,確實沒什麼可談的。你家殿下高看我了。”
那宮女點了點頭,監視著孟一荻上了回彆院的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