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雙目微瞠,下意識扼腕。
父親飲下杯中的水,他眼皮一撩,臉上的神情不變,“你是我的女兒,你說謊或者心虛的時候,總是喜歡左手抓右手。”
我錯愕地鬆開手,想要為自己辯駁一二,但對上父親那雙深邃的眼睛,突然間,我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幼年時,阿娘便猝然離世,留下孤女鰥父。
她離世前,還安慰我倆,說她是回家去了,叫我們彆傷心。
父親在村中也算是有威望的大家族旁支一脈,想改嫁於他的寡婦也不少,但他對阿娘的感情真摯,硬是堅信母親隻是回家去了,寧孤寡也不再續弦。
為了彌補我缺少的母愛,父親總是對我有求必應,我說想嫁給謝珂,哪怕拉下臉,他也會幾次三番找媒婆給我上門說親。
父親很疼我,可是阿娘也曾經告訴我,說爹就是因為太死心眼又太板正,所以才會從京都來到這個小村莊的。
他這個人最好的地方是鐵麵無私,最差的地方也是鐵麵無私。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脫口而出道,“爹,您要送我去官府嗎?”
父親沒回答,他也沒有看我,隻是瞅著他的杯子。
他問:“如果重來一次,你還會不會捅他?”
屋外是風吹林葉的聲音,伴隨著蟬鳴,我眼前驀然出現王麻子拿起鋤頭的狠絕,一而閃過的是王婆和那些相鄰的汙言穢語,還有自己如同一條死狗躺在血泊中的慘狀。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如果可以,我想殺了他,還有她們。”
大概是因為我的話,父親終於又抬頭看我了,他的眼神中露出淡淡的悲涼,“你把他們殺了,按律法應當伏罪。那我呢?你要把爹一個人留在這裡嗎?”
這句話如一聲驚雷落地,我從父親的眼瞳中,看到自己呆滯的樣子。
上輩子我失身於王麻子,他曾告訴我若是不想嫁,他就帶我離開。
當時我不願意,越多人覺得我不知廉恥,我就越要活得更好,給他們瞧瞧,給謝珂瞧瞧。
是我錯了。
我再也沒能回家。
我眼眶泛紅,委屈霎時如潮水決堤般湧上心頭,“我不會這麼做的爹爹,以後我離他們遠遠的就是了。”
父親站起身,寬厚的手掌撫上我的發頂,輕輕揉了揉,“如果,你還是很喜歡謝老三,大不了爹親自上門替你說......”
“爹。”我忍著心酸,抬手輕輕拉了拉他的衣擺,“我不喜歡他了,以後我都不會喜歡他了。”
我不知道父親究竟有沒有相信我的話,他拍了拍我的腦袋,良久,隨著一聲若有似無的輕歎,他嗓音輕緩:“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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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天日暮前,謝珂帶著兩隻雞上門,履行他那句“登門道歉”的諾言。
隻是當時我還在縣裡的胭脂鋪裡幫工,回家看見雞籠裡的母雞才從父親的嘴裡得知。
許是他本就知道我那個時辰定不在家中,才趕在這個時間過來的。
謝珂對父親是很尊敬的,在年少時,他被謝大伯撿回來不久,謝大伯就出意外死了。
那時候,謝大也不過十幾歲的年紀,家裡四兄弟都年幼,父親憐他們無父無母,便多加關照,甚至謝四能入縣學的資格,還是父親托人介紹的。
那時我自認為我們是阿娘口中的“青梅竹馬”,還仗著父親對他們有恩,一直纏著他,想同他在一起。
這樣的喜歡,他不需要,也讓我陷入了萬劫不複的境地。
我側目望著父親殺雞的背影,不覺地彎了彎唇角。
既然老天能給我重新來過的機會,一切都沒有再發生,隻要不重蹈覆轍,我想我還是能活得很好。
自那以後,我就打定主意,離謝家四兄弟遠遠的,遠遠見著拐彎就走,能避則避,不能避則裝瞎再避。
因此我確實過了幾天舒心日子,夜裡也不再頻繁夢見上一世的死狀。
就在我以為上次的事情就這樣結束時,總有人要打破寧靜。
“張妹子你走這麼快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