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帶著錐帽,穿著鬥篷, 從她出現在客店裡的那一刻, 梁山伯就知道是祝英台來了。
他認出她, 從來不是靠長相和身形, 即使是在熙熙攘攘的人群裡, 他的目光也能準確無誤地落在她的身上。
所以那一瞬間,他差點就失態地衝下去了。
但很快他就想起了自己現在的打扮。
為了掩飾自己的“死而複生, 馬文才用了一個讓他最尷尬卻也是最快速的辦法, 讓他將自己喬扮的麵目全非。
不僅如此, 今天細雨來,是為他送新衣服的。細雨怕他不肯穿,在送去新衣的同時,毀去了他所有的舊衣。
魏晉之後,世人喜白, 尤其是讀過書的人, 無論是士族還是庶人,都喜著白,原本會稽學館的生袍也是白色, 梁山伯和大部分年輕人一樣, 大部分時候穿著白布袍。
但細雨送來的衣服, 大多是顏色鮮豔的新衣。諸如青綠、寶藍還好, 至多是顏色亮了些, 可有些丁香、藤黃色顏色的衣衫, 他根本就沒眼看。
在被祝英台抬眼看到的那一刻, 他甚至暗暗向上蒼祈求祝英台沒有認出他來,但從祝英台張大的嘴巴、圓瞪的眼睛上,他知道就和他總能認出她一樣,她也認出來了。
對於這點,他不知道是該欣喜,還是難過。
眼見著細雨像是隻耗子一樣竄走了,梁山伯難堪地對她抬了抬手,不自然地擠出一個笑容:
“那個……好久不見。知道你沒事,我很高興。”
祝英台的驚悚表情隻是一瞬,之後就用錐帽擋住臉,低下了頭去,可以看出她在極力平複著內心的震驚。
在梁山伯感覺中,好像過去了一整天那麼久後,祝英台才重新抬起了頭,對他露出了個燦爛的笑容,好似剛剛的驚訝表情隻是個他的錯覺。
“好久不見!知道你沒事,我也很高興。”
陳霸先突然覺得自己在這裡有點多餘,摸了摸鼻子低聲問了下自己能住在哪兒,和祝英台打了個招呼,就先去安頓自己了。
細雨跑了,祝英台主動要了個梁山伯旁邊的屋子,她和梁山伯久彆重逢,自然有許多話要說,雖然現在見麵的情況有些尷尬,但至少兩人都不像傳言裡那樣——
在傳聞裡,他們兩個都已經是“死人”了。
在上樓的過程中,祝英台全程麵無表情,看起來似乎很鎮定,其實內心的小劇場已經翻了天了。
“這是什麼情況什麼情況!為什麼梁山伯GAY裡GAY氣的,剃了眉毛塗了粉還抹了口紅!這是拋棄掉過去的身份之後徹底放飛自我了嗎?”
祝英台心中碎碎念著。
“祝英樓說他喜歡我,可能是個斷袖,難道是真的?”
“可是喜歡我這種一看就是弱受的不該是個攻嗎?現在他這俗豔受一樣的畫風是什麼鬼?我到底是該當做視而不見還是勸說他改變畫風?”
啊啊啊啊啊**得先美啊!
這畫風怎麼讓她正眼看啊!
兩人各懷心思的在屋中坐下,祝英台摘下了錐帽,原本是要脫掉身上的鬥篷的,不知為何手在銀扣上摩挲了下,又放下去了。
梁山伯敏銳的察覺到了她的這個小動作,苦笑著摸了下臉,起身到屋角的水盆處洗了把臉。
“馬兄害我不淺,肯定嚇到你了。”
“咦?”
祝英台懵然地抬著頭。
梁山伯一邊洗臉,一邊儘量言簡意賅的解釋著自己為什麼這個樣子,從在九龍墟假死、馬文才為他安排新的身份,說到他趕到京中準備入禦史台,不得不靠這種娘娘腔的樣子掩飾他的真實樣貌。
這實在是很長的一段故事,可梁山伯洗臉的時間用的太長,硬是在洗臉的時候將所有事情說清楚了。
等他乾淨著一張臉重新坐在祝英台麵前時,除了眉毛還是那種細長的樣子,身上的娘氣倒是隨著脂粉一掃而空了。
“所以,現在我該喊你‘裴山’了?”
祝英台將這個名字反複在口中念了幾遍,懊惱地搖了搖頭,“不行,梁山伯這個名字太先入為主了,我怕一時改不過來。”
不僅僅是這輩子,上輩子聽了那麼多年梁祝的故事,梁山伯的名字已經是一個符號式印記了。
聽著祝英台的話,梁山伯露出惆悵的表情。
“世上再無梁山伯,梁山伯已經葬身九龍墟下。”
他的眼中閃過一絲陰霾。
即使已經天高雲闊,大好男兒無法用真實姓名行走與世,在這個時代,也算是種不孝。
“從此以後,隻有裴山。”
他斜倚著案幾,一邊說著,一邊把玩著手中一個鵝蛋大小的盒子,配上因洗臉時因弄濕而散開的烏發、以及精心修整過的細眉,在這一刻,竟給了祝英台一種體態風流之感。
祝英台體內熄滅已久的腐女之魂“嘭”地一下重新燃起了。
她不覺得祝英樓的話是糊弄她玩兒的。
祝英樓是什麼人?
是年紀輕輕就靠鐵腕拿下了外祖父家經營幾代的莊園、是讓在家中臥底的女間諜都陰溝裡翻船的冷麵貴公子,不可能用這種玩笑來逗弄她。
梁山伯真的是“斷袖”。
她的腦子裡飄過這麼一行字。
祝英樓覺得梁山伯喜歡自己,祝英台也想過這個問題。
如果她是男人,她肯定不會嫌棄梁山伯是個斷袖,說不得還會跟他來一段什麼,可問題她是個女人。
梁山伯是她的好朋友,她不能欺騙人家的感情,讓他越陷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