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錯,不錯,寫時務策不錯!”
他笑完之後,表情突然一斂,肅容建議道:
“那你就寫時務策吧!”
馬文才說“時務策”隻是隨口一說,此時蕭綜正兒八經地建議他寫時務策,眼皮子一跳,聲調微揚:
“寫時務策?”
這裡四處無人,蕭綜環顧四周,見沒人注意,點了點頭。
“你頭上有痣,這很好。可一旦有人發現額間有紅痣就能得到父皇的重視,你且看著,不出三月,這額間有痣的人就會三不五時的冒出來,到那時,父皇再看你,就不是現在的心境了。”
馬文才上輩子就沒見過梁帝,對他的性格自然不會比蕭綜更了解。
“父皇看重你,是因為那個夭折的孩子。那個孩子既然夭折了,就不會有人知道真正的他是什麼樣子,即使是父皇,也隻能依照先皇後的長相去畫他的畫像,這就是說,父皇其實希望他的一切……”
蕭綜歎息。
“……能像先皇後,而不是他。”
要像先皇後?
馬文才腦海裡首先浮現的是塗脂抹粉的梁山伯。
他打了個哆嗦。
“我也不知道先皇後是什麼樣的人,我出生時,先皇後已經去了好多年了。不過聽旁人說,她是個永遠刻薄的人。”
那邊,蕭綜的話還在繼續著。
馬文才一怔。
刻薄?
“說這話的人,早些年一定和先皇後關係不好,但先皇後的性格也可見一斑……”蕭綜羨慕道:“她是個我行我素,不會考慮彆人感受、活得自我的人。”
“先皇後能這麼活,是因為先皇後有這麼活的本錢。”
她是皇室之後,世族嫡女,嫁給當時還是微時的皇帝是低嫁,能不我行我素嗎?
“父皇敬重她,是因為她活的‘真’,敢說出彆人不敢說出來的實話。昔日父親也有過漸漸膨脹的時候,是先皇後不停地潑出冷水,迫使父皇縝密地考慮,方有了現在的江山。”
蕭綜說出重點。
“如果她還活著,也許不是個賢妻,但一定是對蒼生有益之人。”
馬文才仔細一想,就明白了蕭綜為什麼這麼說。
當人走上那個位置時,想要再找個能說“不”的人,已經難上加難。
蕭綜見他聽懂了,讚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話已至此,該怎麼做,你自己想想吧。”
說話間,兩人都嗅到了撲鼻的香氣。
那是不屬於這個季節的、桂花的香氣。
桂花的香氣,是一種充滿侵略性的氣味,當它的香味充斥鼻端時,使人再也聞不到其他的氣味,其實和佛門的教義並不相同。
可此時沒有人考慮這微妙的矛盾,而是抓緊每一刻的時間反複在心中推敲自己的詩句。
蕭綜看到前麵人多,和馬文才打了個招呼,便自顧自去了,留下沒有知客僧的馬文才一人留在原地。
好在馬文才找到了一個護送他們過來的侍衛,在溝通之後,又被重新引回了原來的位置。
馬文才過去時,蕭衍正效仿魏晉名士之舉,命人在幾株金木樨下鋪了一大塊氈毯,眾皇子圍坐在他的身邊,隨著他吟唱的曲賦打著節拍。
“……光照四五月,諸花儘芳盛。持底喚歡來,花笑鶯歌詠……”
馬文才一看在打拍子,一陣頭疼,不知道該不該走過去。
三皇子第一個發現他過來了,伸手一拐旁邊的哥哥蕭統,對著馬文才的方向努了努嘴。
蕭統看了過來,見蕭綜不和他在一起,皺了皺眉,對馬文才做了個暫時離開的手勢。
馬文才知道蕭統希望他能和蕭綜一起過來,點了點頭,就在桂花林的外圍隨便走了走,突然看到了蕭綜和徐之敬、褚向。
國子學的學生們都到了,然而整個國子學有學生近兩百人,這些人身份有高卑之分,三三兩兩聚集一地,有些五館生已經被點了常侍官的,自然會去找那些皇子或宗室。
徐之敬比較尷尬,他出身東海徐氏,可如今隻是個庶人,但庶人和士人都不認同他,在這種聚會中,若馬文才等人不在,往往最被排擠。
想來剛剛蕭綜突然離開,便是去找自己這位“常侍官”去了。
馬文才沒想到蕭綜會對徐之敬如此重視,顯然徐之敬也沒料到蕭綜有這麼“體貼”,此時甚至有些感激涕零。
褚向之前大概是跟著徐之敬在某處閒談,蕭綜找了過來,便也尋到了他。
褚向的境況和徐之敬差不多,他被梁帝不喜,其他人便也不待見他,正屬於邊緣人物。
可二皇子似乎是很不在乎這些事情的,對待褚向的態度很是溫和,甚至還客氣地問幾句“老夫人身體如何”之類的話。
大概是感受到馬文才的目光,蕭綜立刻轉過了身,見到是誰後,笑著對徐之敬說:
“我本擔心你們無人引導會有些局促,看來我是白擔心了,有人來找你們了……”
他一指樹下的馬文才。
“你們聊,我去尋兄弟們。”
等蕭綜離開,馬文才走了過去,和褚向互相一禮後,好奇地問徐之敬:“二皇子特地來找你?”
“是啊,二皇子真是率性之人。”
徐之敬感激地喟歎著:“他擔心我一個人會局促,想要領我過去。”
褚向也輕笑著點頭。
“看起來,二皇子對你不錯。”
褚向還好說,可蕭綜為何對徐之敬如此靈驗相看?
馬文才想起蕭綜對自己的“招攬”,擔心起徐之敬,心中油然生起了戒備。
“豈止是不錯。”
徐之敬感慨著,“二皇子對徐家的醫術頗為好奇,聽說徐家藏有不少奇方,便來向我請教。其實他大可不必如此,以他的身份,就算向我討要,我也隻能拱手呈上。”
他這話一出,倒讓褚向感興趣起來。
“二皇子向你請教了什麼?”
馬文才也向他看去。
“倒沒什麼,就是問我民間一些‘滴血認親’之類的傳說有沒有依據,尤其是已經死了的人,該怎麼確認身份……”
“你怎麼說?”
褚向緊張地追問。
“我?我不知道。”
徐之敬無奈攤手,“我是醫者,又不是仵作。”
馬文才皺著眉,越發覺得二皇子古怪。
“不過我答應了他,若找到有關這方麵的方子,會給他參詳。”徐之敬說,“也不知道他堂堂皇子,怎麼會對這種事情感興趣,莫不是在研究刑獄之事?”
說話間,同泰寺中的鐘聲突然響了起來。
晨鐘暮鼓,如今並不是晨鐘之時,鐘聲響起,隻有一個可能……
徐之敬和褚向都整了整衣衫,向著後園的正中看去。
詩會,要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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