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慶之對身邊的花夭拱了拱手。
“花將軍,可是如此?”
花夭知道他是想為校場裡的女人和孩子過個明路,以免日後有人拿他留下這些人刁難,於是點了點頭,朗聲道:
“正是如此。我大魏一日為軍戶,世世代代便是軍戶。無論男女老幼,皆為戰生,皆為戰死。”
在這裡的士卒大多連字都不認識,更不知道魏國當兵的竟然是世代為兵,頓時嘩然。
好男不當兵,他們現在雖然硬要賴在這裡,不代表要把世世代代的命都係在軍中啊!
陳慶之自然看懂了他們的意思,安撫道:“當然,我梁國不是軍戶製,諸位雖然入了白袍騎,卻不會世代為兵。騎兵訓練困難,從孩童時起便訓練很適合,可若是成年後有了其他出路,我也不會阻攔。”
陳慶之一眼看過去,見大部分留下的孩童都有十來歲了,算是半大的少年,唯有一個靠著黝黑漢子的孩子看起來尚且年幼,微微皺了皺眉,問孩子的父親:
“你這孩子看起來歲數尚小,你欲讓他和你一起當兵嗎?”
孩子的父親聽到主將問他,一想現在的世道苛捐雜稅之重,一咬牙點頭道:“啟稟陳將軍,我這兒子歲數尚小,卻從幾年前起就開始在學我家傳的手藝。我早些年本是鐵匠,擅製鐵器,也能釘馬掌製馬具,我的孩子以前一直給我打下手,也會些微末的本事。”
若不是習慣了爐火,他也不能在這樣的高溫天堅持下來。
“隻是現在大營的工坊裡沒有生鐵,也沒有工具,我這一身本領沒有用武之地,才在這裡當個普通的士卒。”
“你若會製作馬具和馬蹄鐵,所需的工具和材料我會替你找來。”
一聽說這群人裡還有這麼個人才,原本在樹蔭下納涼的馬文才站起身來,緩緩走過來。
“隻是我需要你儘快開爐煉器,你可能做到?”
那鐵匠出身的士卒重重點頭。
“可以。”
“你叫什麼名字?”
馬文才問他。
“回使君,小的叫石虎。”
“石虎,你等會兒尋個主簿,將你開爐需要的東西列個單子,讓主簿轉交給我,我會儘快給你置辦齊。”
馬文才看了看他身邊的妻兒,“你的妻子和孩子都可以在大營中的坊中服役,專司修理、製備白袍騎中的軍械馬具。”
石虎不知道這馬文才是什麼來曆,一時不敢應下,還是陳慶之介紹:“這是陛下派來的參軍馬文才,日後也是你們的主官。”
石虎不知道什麼參軍,但也知道皇帝派來的不會是小官,當即欣然接受了他的安排。
事已至此,這一次“選拔”便已經告了尾聲。
陳慶之以身作則,沒起刀兵便淘汰掉了大多數的湊數之人,剩下的都是做好心理準備,既能隨魏國人護衛、又願意騎馬作戰的青壯之年。
大營裡被淘汰的人雖然怨聲載道,卻也知道這個白麵書生一樣的中年將軍不是好對付的。
這樣炎熱的天氣,如果每天都拉著他們在校場上曬幾個時辰,不死也要脫層皮,更彆說那個笑眯眯的少年郎帶著的北府軍實在是嚇人,還不如趁現在收拾東西離開,好歹還能留條命。
一切都有條不紊的進展著,馬文才從傅歧那裡弄到了一些生鐵和馬具,徐之敬舉薦的獸醫孫秀之也從丹陽匆匆趕到,開始著手醫治大營裡的馬匹。
花夭乾脆就住在了牛首山大營裡,領著魏國使團裡原本的馬奴,每天指導大營裡的士卒如何照顧這些北方來的寶馬。
陳慶之向宮中稟報了這次選拔的結果,由於被淘汰的人數實在太多,牛首山大營還需要在外招募新兵,必須得到皇帝的批準。好在陳慶之是蕭衍的親信,後者雖然有些猶豫,但是還是準了他再募兩千新兵,優異者上馬作戰,其他的練為步卒。
原本一切都還算順利,可是到了製局監這裡,卻又碰了壁。
白袍騎名義上直屬於皇帝,但皇帝卻不能直接練兵募兵,舉凡器仗兵役之事,都由製局監管轄。
之前朱吾良靠吃空缺、賣馬肉賺足了油水,這裡麵若沒有製局監的支持絕不可能成事,如今陳慶之一下子剔除了十之六七的人,又清算了剩餘的戰馬,製局監的諸官就越發不滿。
是以,當陳慶之和馬文才一起去重新更定白袍騎的軍簿時,製局監中就對他們諸多刁難。
製局小司看完陳慶之遞來的軍簿,更是嗤之以鼻。
“你這將軍,真是胡來,白袍騎裡怎麼還有女人?軍中怎麼能讓女人打仗?這不是瞎胡鬨麼?不批不批,回去改改再來!”
白袍騎情勢複雜,如果單獨逐退這些當兵的家人,就等於全部逐退不要了,即使不立刻逃脫回家,以後也會消極怠工沒有士氣。
陳慶之廢了老大的功夫才定下如今的格局,自然不會這麼輕易放棄。
馬文才見這人刁難,料想應該是如今的白袍騎斷了他們的油水,正有意拿皇命出來彈壓他們,卻見陳慶之在他發作之前搶先開了口。
“使君所言差矣,誰說女人就不能騎馬作戰?”
他看著麵前的主官,笑著撫須。
“魏國的送嫁將軍花夭,本就是太武帝拓跋燾年間女將軍花木蘭的後人。現在她還得了陛下的應允,要為我們白袍騎訓練騎兵……”
“你都說了是後人,現在哪還有女人從軍的!”
刁難的人不耐煩地道。
“咦,使君難道不知嗎?”
陳慶之故作詫異。
“這位花夭花將軍,就是女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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