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6 不進不退(1 / 2)

人人都愛馬文才 祈禱君 8400 字 10個月前

就在朝中百官頭疼著無法進入同泰寺、隻能在門外痛哭流涕求見, 此時馬文才卻坐在同泰寺的靜室, 跟皇帝四目相對。

徐勉對太子說的話其實不假,皇帝走之前確實沒有帶走金匣虎符,也沒有帶走國璽玉印,甚至擔心兒子不知道這件事, 還拐了個彎透露給了東宮那邊。

有了虎符就能名正言順的接管軍隊, 有了印璽就能代理國事、處理政務, 甚至可以控製朝中百官的喉舌。

所有的一切都放在那裡,好似太子隻要伸手, 就能夠全部拿去。

“陛下,您的良苦用心,臣怕太子殿下不能理解。”

馬文才輕嗅著鼻端的檀香,歎息道:“太子殿下君子端方, 在他的心中, 對您的敬愛也許比皇位還要更重, 您逼他用雷霆手段, 其實與其說是在試探太子殿下, 不如說是在試探東宮的臣子們。”

“知我者, 佛念也。”

蕭衍已經換了一身黑色的僧袍, 手中撥動著念珠,除了頭發尚在,從舉止氣質已經看不出和一個僧人有何不同。

“太子年幼時, 我擔心他性子太過溫和, 指派給他的家令和詹事都是處事強硬果決的人, 希望他們能彌補太子性情上的不足,給與他正確的引導,他們都是世人讚歎的大儒、謀士,也確實將我的太子養成了這世道道德需要的樣子。”

他緩緩道:“我接手這個國家時,南方已經破敗的不成樣子。經曆過幾朝昏君的統治,百姓已經苦不堪言,他們需要一位仁慈的君主,我也希望太子變成一位仁慈的君主。”

“可時事是會隨著政局的變化發展的,如果天下將亂,太子還不能明白過來什麼才是真正的‘安穩’,他就不能勝任太子這個位置。”

聽到皇帝談論起家事,馬文才一句都不敢插嘴,隻能眼觀鼻,鼻觀心的跪坐在那裡。

“其實朕很多年前就向太子隱晦的指出過很多問題。”

蕭衍說起對孩子的不滿,並不帶著那種恨鐵不成鋼的憤怒,而更像是長輩對朋友發出的無奈感慨,這讓馬文才沒有那麼惶恐。

“他太過在意‘名聲’,當年入大理寺曆練時,主官主審案件,隻要他在旁聽的,一律都將刑罰減半、儘可能的寬大處理,以至於到如今隻要有部門想要將犯人輕判時,都會用各種悲慘的理由,特地報到太子那裡處理……”

“他有撫民愛民的名聲,所以每逢雨雪天寒,便會親自去救濟窮人。可他鎮撫百姓,卻用的是軍服軍衣,我讓他主管軍服後勤,是為了讓他了解行軍打仗、補給為先的道理,他卻以天下太平為由每每克扣軍中的冬衣。魏國六鎮動亂不休,皆因士卒不能溫飽,我訓斥過他過幾次,最後隻能收回了後勤的差事。”

蕭衍手中的念珠不緊不慢地轉動著,語氣中的無奈也更甚了。

“結果,他就讓東宮的官員都縮衣減食,情願讓身邊忠心耿耿的從人忍饑挨餓,也要維持每到冬寒贈衣送食的慣例……”

“帝王是替上天治理國家的天子,不是被臣子擺布的傀儡。帝王可以崇佛,可以好名,可以貪財,可以愛色,卻不能讓這些變成臣子可以利用的弱點。”

蕭衍像是在教導自己的子侄那般對馬文才說著。

“就如陛下賜給臣的那麼多銅一般?”

馬文才是真正的聰明人,立刻從蕭衍的話語中聽出了一些治國的道理。

“世人都道陛下崇佛,擔憂佛門日漸奢豪,卻不知陛下才是那個富有四海的人。”

“是,就如那些銅器。”

蕭衍笑了,笑得既有些自豪,又有些惋惜。

“先皇後教會我一件事,如果手裡沒有足夠的資本,就隻能聽命於人。”

所以成婚之後,家中錢財全都是由郗氏管理分配的。當年他的後宅雖有彆人賜而不能辭的女人,卻從未有人敢起什麼歪心思。

“雖然歌功頌德時都說我是天下之主,但我真要用錢做些什麼,天下又變成我的主人了,所以,名聲這東西,就是用的時候拿來用用,彆放在心裡。”

蕭衍知道天下人對他崇佛有許多怨言,但崇佛對他的統治有利,這些怨言就成了廢話。

“可惜太子不是阿徽的孩子,丁令光將他教壞了。他想要賑濟百姓,不思經營之道,卻隻想用彆人的東西來施舍,這樣小家子氣的做法,不是君子該有的格局。”

他又歎,“但他總是我的孩子,所以我願意給他一次又一次的機會。想當初我也不過是一個小小的都尉,是被人一逼再逼才走到了今天的位子,也許現在有人逼一逼他,他能頓悟過來,那就還不算晚。”

馬文才垂首跪坐在蕭衍的腳邊,細細咀嚼著蕭衍的每一句話,並將它們牢記到心裡。

他是個合格帝王,也有著真正的帝王心術,這是先生和博士們不會教導的東西,也是除了那些皇子們,無法窺見一角的深沉。

皇帝這次考驗太子的,是“禦下”之能。

虎符和印璽都留在了宮中不假,可建康附近還有一支部隊是不需要虎符,隻聽從皇帝手諭的,便是陳慶之和馬文才一手重建起來的“白袍軍”。

這支騎兵經過君臣三人合力打造,如今已有萬人的規模,在梁國境內養了兩萬餘匹戰馬,其中大部分就在牛首山牧場,隻要皇帝一聲令下,便能繞過城外,突襲同泰寺的方向。

前些年白袍軍實在太過不堪,後來雖然有了起色,但為了斂財,靠賽馬進入人們視線的牛首山大營更像是個“戲耍”的地方,很少有人注意到這些精湛的騎術和殘酷的淘汰率後麵代表著什麼。

太子不重軍事,也和大部分人一樣認為騎兵在梁國沒有什麼用處,即使他會考慮到白袍軍的存在,但騎兵從來不善攻城,也不會有人覺得白袍騎能攻破宮城、穿過台城,前來救援同泰寺。

可以說太子無論是進是退,皇帝都立於不敗之地。

牛首山大營的上萬士卒在陳慶之的帶領下枕戈待旦,馬文才帶著精銳在同泰寺中嚴防死守,等待的都隻是太子下一步的動作。

而皇帝對太子接下來會怎麼做的期待,更是顯而易見。

事情已經過去了兩天,蕭衍也在同泰寺裡逗留了兩天。

這兩天裡,幾乎所有在京中的大臣都在同泰寺外哭求過皇帝回宮,宮中幾個年幼的皇子更是在三皇子的帶領下在門外草廬裡守了兩天,唯有太子一直居於宮中,沒有來過。

這在許多大臣眼中,更是太子和皇帝起了矛盾的象征,以至於大部分大臣為了“表明態度”,甚至不敢上朝,就怕被皇帝秋後算賬。

太子在朝堂上明裡暗裡用“父皇不仁”的態度勸諫打蕭衍臉的程度,和同泰寺外的群臣相比,簡直不是一個級彆的,堪稱“你老子還是你老子”的典範。

“阿摩,無論你是進是退,我都會誇你。”

“維摩”是太子蕭統的字,皇帝小聲的低喃斷斷續續傳到馬文才的耳中,還是泄露出皇帝幾分緊張的情緒。

“現在改還來得及,還來得及……”

天家父子做到這樣,還能互相留有一份期待和關心,其實已經是難得了。

馬文才不禁心中暗想著,如果是自己,遇到這樣的情況,會如何去做。

大概先會拿回印信和虎符,將軍隊掌握在手中,以免有人趁機生亂,或是邊關因為戰事出現變故吧?

然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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