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牆上寫字,為的不是這些人。”
梁山伯的胸口不知為何突然劇烈跳了幾跳,眼神再也離開他去。
正如梁山伯所猜測,甲舍之中居住的士子們漸漸客套的氣氛熱絡了點,終於有人開始問起祝英台。
“英台,你練字為何不寫在紙上,卻寫在牆上?”顧烜看了眼牆壁,雖覺得寫的極好,可還是覺得有些怪怪的。
“寫在這裡,人來人往,豈不是麻煩?”
甲舍不許擅入,可這裡是分割內外之處,即便是寒生,站在牆外看這些字也不會觸犯什麼學規,一想到他們所住的地方日後要被寒生日日造訪,顧烜心中就有些難以言喻的不適。
“我這人有個怪癖,要寫出好字,非要在牆上寫。我家裡的圍牆上,到處都是我練的字。”
祝英台麵不改色心不跳的胡扯。
“昨夜突有所感,我提著筆墨就出來了,哪裡有跟家裡一樣大的牆給我書就?找了一圈,沒辦法,就寫在這牆上了!”
祝英台無辜地指著牆壁,
“難道書館有規矩不能在牆上寫字?我是不是臟了牆啊?那我等會兒叫下人去尋點灰泥來把它抹了……”
“沒沒沒,沒這規矩!”
“你愛在哪寫在哪兒寫!”
“不要!”
“千萬彆抹!”
聽說祝英台要把這書牆摸了,一乾士子各個驚叫了起來。
“你可知這一牆字價值千金?日後你若因書道成就宗師,我們這些住在甲舍裡的便是見證之人!”
一個士子激動地搓著手指。
“怎能抹了?!非但不能抹,等會兒我就派人下山去找工匠,給這堵牆造個頂出來!”
“正是正是,若是下了雨,將這一牆好字全部衝了,可如何是好?”
一時間,滿牆前士子們七嘴八舌著該如何保全這一牆好字,有說造頂的,有說派人看管的,相比之下,有寒生一同來看反倒不算什麼了。
權當是張榜之地就是!
總比一個人都看不到好。
“不用這般慎重吧……”
祝英台也沒想想到他們會是這樣瘋癲,嚇了一跳。
她之前隻覺得寒門書生嗜字如命,為求一字甘願鋌而走險,卻沒想到連這些士族子弟也一個個如獲至寶的樣子。
原來真是她之前心有偏見,隻覺得高門無情,卻不知道這時代不隻是高門對寒門,士族之間也互相防備,並不能擯棄門戶之見,即便是士族子弟,在這一點上,和寒門也沒有什麼區彆。
隻不過他們學到這些字,往往不必付出寒門那般重的代價罷了。
想到這裡,祝英台臉上的嬉笑也收了起來,認真道:
“如果字被水衝沒了,等天乾了我再寫便是。”
“你還願意再寫?”
刹那間,好幾個士子眼神大亮。
“再寫有什麼,他可是給庶人都送過字的……”
傅歧混在人堆裡,小聲呢喃,被梁山伯搗了一拐子,才算沒有再說什麼。
見祝英台如此“好說話”,有些好字的摸著牆上未乾的墨跡,麵上有些扭捏,卻還是問了出來:“敢問祝兄,我可以照牆臨摹嗎?”
祝英台眨了眨眼,大方地點了點頭。
“可以啊,在場的都是見證,我說了,‘誰’都可以臨摹!”
她把“誰”字重重咬住,在場者沒想太多,隻以為說他們全都可以臨摹,於是一些準備趁沒人時摹下的士子一聽不必偷偷摸摸了,心中也是大悅。
“祝英台,你人真不錯,尋常人有這一手好字,必定藏著掖著,你卻大大方方讓我們臨摹。”
孔笙頓時覺得此人值得深交,笑的一口白牙在陽光下亂閃。
祝英台被人誇得臉有些發燒,隻好揉著眼睛說道:“我一夜未睡,現在實在困得不行,無奈早上還有課,不能跟各位再多寒暄了,我得去丙館上課去。”
她早已命半夏去拿書袋,現在半夏來了,立刻讓她抱著書袋跟她去丙館。
傅歧和眾人目送著祝英台頂著一雙紅眼和稍顯狼狽的樣子前去上課,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麼。
“看他不過十四五歲年紀,卻能寫這麼好的字,真是讓人羨慕啊。”
有人歎道。
“難不成丙館真有什麼特彆的教字之法?”
他也參加了丙科試,可以去入讀,要不,他也去上幾堂書學課看看?
反正連馬文才和祝英台都去了……
“他去上課了,我們是不是也趕緊去上課?”
“去乾嗎?不趁著這字在摹好了,萬一下午變了天,豈不是要抱憾?抱歉,在下這就讓下人去請個假,今日就不走了。”
一人說罷,立刻擠到牆前。
“我也不去了!”
“還有我!”
一時間,這些平日裡唯恐落於人後會致使“天子門生”落空的士子們,如今卻紛紛請假的請假,觀字的觀字,再也沒有人提起“這字彆人看不得的事情”。
“馬兄看人實在是精準啊……”
梁山伯不由得喟歎。
“他如此看重祝英台,果真是有過人之處。”
“這些人也是瘋了。”傅歧搖頭,“祝英台那小子根本不把自己字當回事的,他們何必這樣扒在牆上一遍遍摸,找他再寫一張帖子夠學一年。”
“那不一樣,這是祝英台的‘立道’之處,這是他的‘成道’之篇,他日說不得他青出於藍,脫衛體為‘祝體’,這字,便可成傳世的佳話。”
梁山伯見傅歧一臉不服氣,笑著勸他。
“我覺得傅兄也可以臨摹幾張,若是你就此錯過,說不得他日會後悔。”
現在是還沒得到消息,待到下午,再到明天,這裡說不得還會被擠的水泄不通,無孔不入,想要臨摹而不得為之。
“我?後悔?你以為我在看過那小子抱著馬文才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之後,能生的出什麼敬仰之心?算了吧,我現在沒心思學寫字。”
傅歧看著遠處祝英台的背影。
難道他看錯了人,這小子,難道其實是個涼薄的?
為何劉有助遭此大劫,昨日他還能痛哭流涕,今天卻毫無所覺一般去上課?
“是啊,現在哪有心思去學字。”
梁山伯可惜地看著圍牆前站成一排的人群。
他們還要去打探劉有助的消息。
***
祝英台走到課室門外的時候,隻感覺腳下跟棉花一般,走路都是飄的。
剛剛是因為她突破了某種境界,身體雖然疲憊,可精神猶如打了雞血一般亢奮,這才能意氣風發,熱情洋溢。
可一路從甲舍門口走到西館,頓時困成狗。
是以哪怕眾人因為昨日之事對頭她指指點點,或是她身形狼狽眼睛紅腫引人側目,都難以讓她再抬一抬眼皮,幾乎是一到了自己的席上就往下一倒,伏在案上瞌睡。
她已經來的太遲,書學的講士早已經到了,見丙科第一居然遲到了還一副“我真沒睡好求讓我睡一會兒”的樣子直接撲倒,他也傻了眼。
大概是祝英台平日裡並不跋扈,今天這樣子也太慘了一點,那年輕講士咳嗽了一聲,居然沒有讓她起來好好聽課,裝作什麼都沒看到一般開始準備講課。
上課之前,他像往常一樣用眼神在人群中掃視了一番,待看到祝英台右側的案上空無一人,忍不住一怔。
“劉有助呢?劉有助今日怎麼沒來?”
劉有助曾是丙科書學第一,刻苦努力,即便是生了病也從未缺席,是以這講士驚訝之下連忙詢問。
伏安也是一臉擔憂,他雖喜歡欺負劉有助,但畢竟同窗幾載,他自己呼喝可以,心中卻是維護的,如今見劉有助沒來,再想到昨天劉有助受到那等奇恥大辱,就忍不住狠狠瞪了假寐的祝英台一眼。
祝英台其實並未完全睡著,隻是身子太過疲倦已經無法動彈。聽到助教問起劉有助,祝英台的心猶如被一隻大手狠狠揪住,痛得四肢五骸都酸痛了起來,將身子又蜷縮了幾分。
“張大眼,你和劉有助一屋,可知他怎麼了?”
“啟稟講士,劉有助在學舍裡養傷呢。”
張大眼回答道。
養傷?
沒死?
祝英台心頭一震,睡意去了大半。
不對,從這裡到縣城,一來一回都足以讓他流乾血了,怎會在學舍裡養傷?
“養傷,究竟怎麼回事?”
這講士也生出了好奇之心。
一時間,一屋子裡的人都竊竊私語了起來。
“不會他心中不甘,昨天跑去找馬文才麻煩被打了吧?”
“得了吧,你覺得以他的性子,他敢找馬文才麻煩?說不定昨天丟了馬文才的字,惹得他不快,被打了。”
“難道真是這樣?”
張大眼見他們討論的邪乎,趕緊出聲反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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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不是被馬文才打了!我也不太清楚,但聽送他回來的學官說,劉有助晚上夢遊亂跑,犯了宵禁,被人抓著送到了館主那裡。館主命學官杖了他十杖,讓他暫時停了課養傷。”
“真倒黴,晚上出去亂跑。”
“嘖嘖,一定是跑了不該跑的地方,是不是遊到館主那裡去了?”
這講士年輕麵淺,西館中又有許多是老油條了,一點都不怕他,刹那間,議論之聲此起彼伏,那講士麵皮憋得通紅,最後將柳條狠狠在案上敲了幾敲,才算是堪堪維持住紀律,沒有人再在課上喧鬨。
相比之下,趴在案上隻是睡覺的祝英台,反倒顯得可愛多了。
低低的書案後,聽著屋子裡同學們猜測紛紛的祝英台,借著寬袍大袖的遮掩,嘴角揚起一抹安心的笑容,終是沉沉地睡了過去。
‘謝謝你,馬文才……’
小劇場:
從此之後,學館裡又有了一個傳聞。
學生甲:你們聽說了嗎。馬文才把劉有助打了,劉有助還挨了板子?
學生乙:你們傻!馬文才把劉有助打了,劉有助還能挨了板子?一定是劉有助把馬文才打了!
學生甲:哦哦……(好像知道了什麼了不得的事情呢……)
聽到的馬文才:(鐵青著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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